北方农民过去收麦的情形，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三）

　　刚碾的场面是我们小孩子们的最爱，对于自小呆在农村的我们，几乎从未见过如此平整的地面，于是连鞋子也不穿，光着脚丫，踩在厚实的土壤上，有种说不出的舒服，在上面和小伙伴儿们来回奔跑、打笑嘻闹。
　　现在回想，这就仿若学校的操场了。
　　大人们把各种农具陆续带到场里，就不会允许我们肆无忌惮地疯跑了，场面也开始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了。
　　那些从地里拉来的麦子会均匀地堆在上面，一圈圈堆成个圆形，堆得高过成年人膝盖，麦秆麦穗密簇一团，像杂草一样，四处支棱，混乱散漫，犹如遇到危险在防卫的刺猬，而从远处看，又似祭祀或者篝火狂欢现场一般。
　　祭祀老天能赏口饭吃，同时欢庆着丰收的成果，这看似有些格格不入的比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讲得通的。
　　一切收拾停当后，父亲开始去叫车了，说是车，其实就是拖拉机。那时整个村只有那么一两辆，这个时候是在各家场里争分夺秒地忙活着。
　　听母亲说，刚开始连拖拉机都没有，只有老式的手扶，外观上长得很像拖拉机，不同的是只有3个轮子，没有方向盘，驾驶起来全靠手扶着来掌控，想必是故此得名了。
　　手扶碾场效率低，比较慢，可是碾的效果会好些，现在有了拖拉机，效率提高了很多，毕竟是四个轮子，虽然效果会差那么一点点，但时间节省了很多。
　　那车姗姗来迟，驾驶员通常是村里的壮年劳力，约莫45岁左右年龄，这可是个技术活，即使会驾车，太年轻了也不行，一般头上都会戴顶帽子，金黄色的草帽被沾满的灰尘染得失去了光泽，那时没有口罩，讲究的人会用破旧的的确良衣服随意剪个长条，穿上线挡在嘴巴前。
　　拖拉机后面挂着一个石磙，石磙有一米多长，由于经年的风吹雨淋日晒，表面被侵蚀的坑洼不平了，两边固定铁架亦是锈迹斑斑，随着拖拉机的跑动，石磙发出笨重的吱呀吱呀声，和着吞吞吞的发动机声很是振耳发聩。
　　车一开来，驾驶员就会跳下车掏出表让主雇看下时间，收费是按照小时来计的，各家场面大小不一，堆的高度参差不同，为了表示公平，就用时间来算。
　　等季节忙过后，再统计每家累计时间是多少个小时一并结账，说是忙过季，听母亲说都是要过很久才去收钱，有时都临到过年了。
　　每逢提此，父亲总是感叹现在的机器作业，必须先行付钱挨着地头排队来收，也不管你庄家好歹，涨势情况，一律按照一亩来计，有时还要看人心情，不仅要坐地收钱还要看地收钱。
　　都说物以稀为贵，其实这和人的追求有很大关系，时代变迁，人追求的重点也不同了。
　　驾驶员抽过一根烟或者喝点水后，像骑马般，一跃而上，加足油门朝那麦堆开去，顿时机器嘶吼，马达轰鸣，石磙咣当，这些声音混合而上，霎时响彻场面上空。
　　伴随着巨大的音浪和两条排气管冒出的黑烟，拖拉机像一个耄耋老人，慢吞吞地驶入，整个车都快要淹没在麦堆中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听着震天响，紧张得有些发汗，总是担心车子会陷入像泥淖一样的麦堆中不可自拔。
　　驾驶员神态自若，他缓缓地打着方向盘，石磙也彷如紧随其后的火车车厢一样，紧跟车头，很听话地随之滚动，一圈下来，整个麦堆就像挤掉水的海绵，瞬间失去了原先的膨胀。
　　再过几圈后，拖拉机逐渐加快了速度，石磙也由先前的咣当咣当变成了咣咣当当，那些秸秆和麦穗在车轮的碾压下逐渐放弃了抵抗和挣扎，收起了自己张牙舞爪的架势，乖乖地臣服。
　　驾驶员不时用眼光瞄下轮子下的麦堆，方向盘不停地来回打着，车轮像画圈一样转动起来，他身子随着拖拉机的颠簸也在一闪一闪地颠动，石磙更是没有了先前的阻力，跳动的似乎要脱离车身。
　　他放开了速度，整个场面开始灰尘飞扬，麦壳麦屑四处弥漫，父母这时会让我躲一边去，他们却拿着铁叉，围场一周，趁着间隙，把那些散落边角的一簇簇麦子挑回到中间去，以便碾压得更好，全然不顾自己须发眉毛上沾满了扑尘。
　　等到那没入膝盖般的麦堆碾实到脚脖，麦秆下面可见到一粒粒的小麦渗出，驾驶员这才恢复正常的速度，摆摆手，匆忙也没有寒暄的时间，直接赶去下一家。
　　等车走后，父母马不停蹄地拿着叉子把已经压实的麦堆挑开抖散，先前浑圆的秸秆都已经扁平，麦秆和麦穗脱离开来，有的甚至支离破碎，叉子一挑，悉悉索索声中，谷壳里的麦粒嘈嘈切切错杂弹,千珠万珠散下来。
　　翻完一遍后，那麦堆又有了些高度，但比先前，着实矮小了不少，也没有了先前的盛气凌人，一层层的苦苦支撑着，等待着车轮的二次＂洗礼＂
　　整个过程我们这里称作＂碾场＂或者＂打场＂，当那拖拉机在每家每户场面上轰鸣吼叫，在我看来像极了除夕放鞭炮，这可是庄稼人收麦的高潮环节，也是最繁忙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