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炮而红，但戏演得再好，他也没能娶上个媳妇

　　上世纪50年代，胶东农村生活十分贫穷，许多年轻人娶不上媳妇。俺村的光棍足有一个班。我的叔伯五叔40岁了，还是光棍一条，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他自称是光棍班班长。
　　有人问他：你为啥不结婚呢？他当众诉苦说：现在姑娘找对象，一军官，二区干，三工厂，四商店，小学教员看一看，至死不嫁庄稼汉。我一个庄稼巴子，人穷志短，谁跟我呀？
　　五叔有看戏唱戏演戏这一嗜好。
　　别人家的鸡蛋，攒足把数，拿到集上卖掉，然后换回咸盐煤油火柴等日用品。五叔卖鸡蛋的钱，都用作进牟平城看戏了。农闲时五叔进城赶集没有什么事，就是为了看海报。不管京剧吕剧，逢戏就想看。好在那时戏票不贵，只有三两毛钱。
　　有人问他：看戏能当饭吃不？他说：我饿着肚子看戏也高兴。
　　有一年腊月下大雪，五叔晚上从城里看完戏回家，山路崎岖，天冷路滑，五叔一路上顶风冒雪、跌跌撞撞，走了一个多小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脖子崴了，在炕上躺了十几天。伤愈后仍然没有挡住他进城看戏的脚步。
　　我那时有拉二胡的爱好，而且有一把自制的二胡，可是我拉得实在不怎么样。不过京剧吕剧，我都能拉上两段。五叔发现我会拉二胡，像是找到知音，喊我乳名，让我上他家来两段。
　　五叔最爱唱的京剧有《武家坡》和《四郎探母》。五叔唱戏总是充满激情，他不是在唱而是在大声吼叫，声音刺耳，全无优美可言。他全身使劲，脸憋得通红，嘴巴张得挺大，眼珠子瞪得溜圆，我看见他脖子上青筋一动一动的。有时他还会像戏台上的演员那样，像模像样地来一番动作。
　　八月十五月光明，薛大哥月下修书文。五叔唱这段《武家坡》时，嗓门大得很，声嘶力竭，周围街坊邻居都能听见。五叔这一吼，仿佛要把他多年的郁闷和忧愁吼掉，把不满和牢骚发泄出来，很有点一吐为快的感觉。
　　这两段戏，因为唱词和曲调不熟，他唱不下来，我也拉不下来。所以每次只能唱唱开头几句。即便这样，五叔仍然心满意足，每次唱不下去了，就开怀大笑，对我的伴奏很满意，有时夸我两句，鼓励我把胡琴拉好。
　　一次他唱《四郎探母》，我好比笼中鸟，我看见他眼眶湿润了，我问他：五叔，你怎么啦？五叔摇摇头，说了句你五叔没出息呀。然后，他转过身，擦掉眼泪。过后我母亲对我说：男愁唱，女愁哭。你五叔是想媳妇了。
　　那年腊月，村里排练吕剧《李二嫂改嫁》，饰演李二嫂和张小六的角色找好了，唯独天不怕这个角色不好找。五叔自告奋勇报名要演天不怕。
　　为演好这一角色，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他下了笨功夫、花了大气力。结果五叔这个男扮女装的天不怕，在大年初二村里首演就获得满堂彩，蠃得阵阵掌声，好评如潮。五叔从来没学过表演，更没有什么舞台经验，却把天不怕那种刁钻蛮横的狠婆婆形象，表演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村里人纷纷惊叹，此人竟有这等表演天赋。
　　五叔演戏获得成功，使他在村内外有了点小名气。我对五叔说：看来这么多年，你看戏没白看。可惜的是五叔戏演得再好，也没能娶上个媳妇。
　　那年我回乡探亲，顺便看望五叔，他佝偻着身子，黝黑的皮肤，人老了，头白了，步履蹒跚，但精神状态尚好。他说：我这辈子没结婚，无儿无女，成了五保户，党的政策好，村里照顾俺，日子过得挺知足。
　　我感觉有一肚子话要对他说，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把核桃酥放在桌子上，然后握着五叔的大手，摇了又摇。
　　文杜春鹗
　　原文发表于《烟台晚报烟台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