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有啥用？（随笔）

　　◎童小汐
　　童小汐书法
　　张承志先生邀请先生做客，我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老前辈了，在青海我们家张老师来过两次探望先生。与前两次不同的是，张老师在我家时一般都是听先生说，从来没有主动发问过，而这一次到了张老师家，他就不听问先生这个那个的。张老师说他家很少有客人登门拜访，即使有也是在酒店里应付一下了事，他不愿意请人来家人，多半是因为他有宗教信仰的缘故，一句话就是讲究有点多，他自己受不了，客人来了更受不了。
　　饭后还是喝盖碗茶，我照例坐在先生身边，像极了他的乖女儿。张老师对先生说：＂未料你童年过得那么苦，人到中年还是那么苦，我想这幸好是信仰让你有了不同的人生吧？＂
　　先生笑笑回复：＂生逢其时，正好碰上了。＂
　　＂啥呀？不是都说生不逢时吗？你怎么说反话？＂张老师盯着先生问道。
　　先生又笑道：＂怀才不遇者才有生不逢时之叹，平庸如我，碰上了只是刚刚好。＂
　　张老师听了开始沉默。其实我对先生如此说到不觉得意外，他已经适应了现实而已。他一生的际遇，有坎坷受难或有可履险如夷，曾也跻身人生胜利组，也落得个一无所有，或得在苦难的夹缝中过活，对他来说都是刚刚好。先生曾对我说：＂人生难得刚刚好，就像人的长相是妍是蚩，身材高矮胖瘦，也是刚刚好。＂当时先生补充说，在最贫穷的时代，仍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在最富裕的时代，也有许多人在饥寒交迫中挣扎求生，不论你怎么说，这个无人可以改变，只要是人多少都有私心和私欲的，不如自己觉得刚刚好来得安然自若，便有了舒适的心情和幸福的感觉。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虽是老生常谈，却是为何人生样态千差万别的唯一正解。先生说，也因此，信仰果真宝贵，能凭藉正念正见与正行，让人挣脱既定的框架，使生命得以开展无限的可能。
　　张老师笃信伊斯兰教，先生告诫我一些禁忌，譬如在他面前不可说猪这个字或相关的话题哦！可是说牛说羊也不合时宜，总不能没话找话故意说什么牛羊的事吧。所以有个小故事我本想插嘴说出来，可终于因为要尊重别人的信仰和生活习俗，最终埋在肚里。我想说的是在《阅微草堂笔记》看到的故事，说有一老翁邻家养猪，其中一猪每次见到老翁，都怒气冲天、龇牙咧嘴作势欲咬。初时老翁非常生气，心想不如买来杀了吃。但转念想到：＂这岂非是佛经说的夙世冤仇？若是，世上没有不可解的冤仇。＂老翁便以高价买下猪，把它送到佛寺当长生猪。后来在佛寺里，猪一看到他，喜孜孜地搧着耳朵，跑过来亲近他。
　　突然想起这则小故事，一则惧：因果如影随形，不管今生呈现何种生命样态，因缘会遇时，既欠该还，丝毫不爽；一则庆幸：尽管前世结下莫大冤仇，因缘际会下也能靠一念之转，解冤释结。无尽生命的流转里，我们或许有许多亏欠，因此无论善或不善的因缘，恐非无缘无故；生命的顺遂或颠沛，自非理所当然。若能练习视每段因缘都是＂生逢其时＂，好好面对，然后有智慧放下执念，那是何等可贵喔！
　　与先生在一起，我们谈论的主题自然离不开读书，张老师也是学者和著名作家，在国内外都享有盛誉，也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受先生最尊敬和认可的作家之一。
　　张老师问我：＂常听说‘开卷有益’，你可知道这四个字出自哪里？＂
　　问得太突然，我反而需要搜一下大脑。先生笑道：＂别问她这些小常识，难不倒她，试试问她一些高深一些的。＂
　　张老师笑呵呵地说：＂这还不高深吗？我问过几个大学教授，竟然没人回答上来，我问问小汐，看看她学得到底怎么样。＂
　　我马上向先生和张老师鞠躬，又入座，答道：＂这个成语出自宋代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六，‘（太宗）曰，‘ 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
　　话刚出口张老师笑了，先生也笑了，张老师频频点头，看似是对我的认可哦。
　　最喜欢宋代赵恒的＂励学篇＂：＂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先生曾为我讲解的时候，笑了，对我说：＂落魄文人，聊以自慰已已。＂有名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也就被后人一直被沿用传颂至今。那时候不思别的，思路又乱窜，心里兀自嘀咕：＂可不是吗？虽然居住在乡野，但从来都是花香书香，想必黄金屋也未必能如此优雅，书中有没有颜如玉不说，可眼前的我，不就是你的颜如玉吗，哼。＂有时候想起来这个片段，自己不觉得脸也红透了，哑然失笑。
　　先生生来嗜书，爱读好书外，也偏爱写作。先生说作者就像是厨子，得先得逛菜市场买来好材料；才能做出好菜。而写作也就得先博览群书，丰富思想内涵，反复消化书中内容后，再下笔。遇见佳句美文或可引用，但必注明出处；不可夺原作者之美而据为己有，因那叫抄袭而非原创。
　　张老师说：＂古今爱书之士均有亲身经验谈，唐朝杜甫有名句：‘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小汐三年时间没白跟先生读书啊，知道这么多，文章写得也一定不赖。＂这一点我赞同，道破读书的美妙神奇之处，也就是开卷所得之益。苏东坡也有诗句：＂故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可先生却对张老师说：＂她脑子灵活，每天胡写乱写的，不过有一点倒是好，只写自己熟悉的生活，长大后慢慢就更好了吧。＂哼，我撅了撅嘴，没敢插话。
　　现在很多人，家里其实有许多书，全成了摆设，问他是否读过，多半回答是还没拆封。只摆放书架而不读之书，与废纸无异，因此要做到开卷有益，书本或文章必须一读再读，而非一览而过，且最少要读两遍。一读知道文章大概内容，二读才能吸收其中精华，要是再三阅读，更能读出其中精粹而滋养思维，变化个人气质而慢慢受益哦！否则囫囵吞枣，文章或书本数量读得再多，收益也定有限的。
　　从十三岁随师起，先生给我养成的读书习惯是，先把文章一读，知个大概。若觉得行文流畅、言之有物，有意义也有见解；或故事情节动人的，就会反复精读。重新再读，甚至三读之后，再以学习、欣赏心态熟读其中精句，如此加深印象后，有如上市场买入好材料般心满意足，做菜（写作）时也就更得心应手了。
　　近三年来，我跟随先生出席各种文学研讨会不下二十次。期间，有作家赠书少说也超过百本，平时因忙学习技能，空闲时间不多；无法全部细心拜读。三年后我算是出师了，可是我自己不想出师，但是时间明显充裕，于是午后有空，便将手机关机息屏阅读去。
　　习惯了哦！先生看我盯着手机马上就板着脸，一见我捧着书，就展开笑颜。如今虽然流行网上阅读，可先生禁止我通过网上阅读，我也总觉得眼睛久瞪萤光幕十分疲累，因此拒做科技奴隶。还是一卷在手，闻著书香，悠然自得，书中寻乐来得更为惬意喔！
　　我喜好读书，尤其在静夜。读书贪夜静，沐浴洗身净，焚香养心清。古人读书有仪式，除传达对书本和知识的敬畏外，觅得生活闲适与恬淡及人生志趣的一番韵味。读书，读我，也读世界。德国哲人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说：＂阅读给我更多的憩息，引导我漫步在别人的思想与灵魂中。＂书卷助益开拓视野，打开眼界，滋润生命的成长。一卷在手，如师亦友陪伴，故事、地理、思想、味道、艺文……字里行间是世间的大千世界，图画卷中有奥秘玄机，探知人心、世情、寰宇、宇宙的未知，深觉意趣盎然。
　　我喜与躲藏在书里的灵魂对话，已成日常，观看不同的人生，看山的尽头、海的角落隐密了什么，看肢体的语言辨察心思的深处。读完又去找先生交流心得，更高接受境界的熏陶，受益匪浅。埋首案牍，你会发现，在世上只半日，书中万帆已过千年，经过耕读洗礼，你已不再是几个时辰的你。
　　＂靠化妆品和减肥产品装饰出来的气质是外在的，没有魅力，你得天天依赖它们来妆扮自己，一旦不化妆便花容失色，黯然无光。而读书给你的魅力，那才是固定的，是灵魂的化妆，这种魅力是最吸引人的，不是别人能够复制来的神奇的魅力。＂先生说，读书可触摸书者心灵关怀和温度的感觉，聆听智者心语，感受贤者明达，在困顿中思索人生方向与志趣，清神醒脑，解慰孤独，了悟及升华自己，相由心生，心里干净了纯洁了，精神面貌自然会冰清玉洁。先生如是鼓励我读书。
　　夜读放下白天纷繁杂紊思绪的乱心，在尽收眼底的文字，于心灵深处寻求与灵魂的共鸣，再得胸藏翰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而孤灯的阅读像是虔诚的洗礼，心灵如沐浴，让思想的阶梯再上一级，减少人生行走的弯路。夜读的深思启发，总是日间做人做事的路线参考图，循着坐标前进；有时创新思路，人生意外的发现，也是旅程走心的乐趣。
　　书是精神粮食，夜读如品香，浓醇益发，心醉神怡。
　　林语堂曾说：＂在风雪之夜，靠炉围坐，佳茗一壶，淡巴菰一盒，哲学经济诗文，史藉十数本狼藉横陈于沙发之上，然后随意所之，取而读之，这才得了读书的兴味＂。季羡林也描绘了古人读书的趣味：首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知己相伴挑灯夜读，令人艳羡。次为＂绿满窗前草不除＂，沈醉书中忘了流年和季节更替，犹如山中无岁月，窗外已是绿草茵茵却浑然不知。忘我忘物的读书境界，令人敬佩。三是＂雪夜闭门读禁书＂，大雪纷纷，天寒地冻静寂一人读禁书，有其独妙深隐其中，不足与外人道。
　　原来＂有书方有觉，无书不成眠＂，常拾书香文字作伴，心田阳光，得墨香温梦好眠。每天临睡仍要阅读的惯性，不读好像今天有事未竟毕，万籁俱寂时拾书静读，读三国豪气回荡，读马奎斯魔幻写实，读莎士比亚热泪夺眶，还有《小王子》带来的情感讴歌。是以，阅读建构人生的宽度、深度和高度，哲理尽在其中。
　　性嗜独自孤灯夜读书的氛围。一人静思，一灯如豆，一卷在手，人、灯与书相伴，是一幅对影成三人的自在，书为滤心去杂念，灯映我心自清明，人心与空间自有清境，和煦惬意自得乐。于是我明白，喜读不是为稻粱谋名，只当作一味心灵的慰藉鸡汤和精神的寄托释怀。当人生过尽千帆皆不是，寻得余晖脉脉水悠悠，而自得自适，心安理得，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