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乡村书涝

　　书 涝
　　学校要打造书香校园，除图书馆购置了大量的图书外，还给每个班都配备了书架，每年拨出一定的经费，由教师和学生根据专业和学习的需要购买图书，让学生在书香的熏染中成长。
　　清早去教室，有几个学生走在我的前面。教室前面的地上躺着一本书，走在我前面的几个学生依次从书上跨过去，完全没有意识到书的存在。其中一个学生的脚好像触碰了那本书，但那个学生的行走并没有受到影响。
　　我把那本书捡起来。书的名字是《希区柯克悬念故事》，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开本为787mm×1125mm， 60.8个印张，810千字，596页，定价78元。封面右上角印着一个醒目的标志，标志上印着＂白金典藏版＂字样，字样的下面还印着英文＂New＂，英文单词的右上角有一颗五角星。封面的折页上竖排印着＂理想藏书，最佳读本＂。我把书托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这是一本专业性很强的书，倘若倒回去若干年，这样的书会珍藏在专业的图书馆里，借阅的人需要有特殊的身份，而且要办理严格的登记手续，一般人是看不到的。现在，这本书躺在一所普通中学教室的地上，封面已破损。这间教室里还有很多与《希区柯克悬念故事》命运相同的书，它们被摆放在书架上。教室前面黑板的两侧、教室右边靠墙的地方和教室后面靠墙的地方都摆满了书架，书架里摆满了书。我看了一下，书的种类很多，从经典作品到通俗读本，凡所应有，无所不有，用包罗万象来形容绝不夸张。
　　按理说，这样的教室可以称得上是书香教室了，应该是书香四溢的，但教室里一点儿书香的气息都没有。早来的孩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低着头刷着手机屏，偶有学生问作业情况，被问的同学嘴里＂嗯嗯＂地应着，仍然低着头。我翻了翻手中的书，一点阅读的痕迹都没有。我把《希区柯克悬念故事》放到书架上，看见旁边有一本书的书名是《阿弥陀佛么么哒》，抽出来，翻了翻，正文的排版形式是一句话为一个段落，书中有几张插页，整本书都没有丝毫阅读的痕迹，连封面都是崭新的。
　　我问坐在书架旁边的一个学生：＂这些书，你们读了吗？＂
　　学生应声答道：＂没有。＂声音爽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打算读吗？＂我满怀期待地问。
　　另一个学生随口回答说：＂没有。＂
　　＂学校花了那么多钱，给你们买书，你们怎么不读呢？＂
　　又一个学生说：＂我们想读，自己会买的。现在网上买书特别方便。＂
　　我从教室里出来，走在楼道里，楼道旁边也是一排书架，书架里摆满了书。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许多年前，我在一个朋友家里看见过整排的书架和书架上整排的书，那个朋友在书架上摆放了一整套《鲁迅全集》，还有《史记》和《资治通鉴》等，我一时没有憋住自己的浅薄，感慨地说：＂什么时候才能读完这些书啊！＂
　　朋友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要读完？＂然后带着轻蔑地语气说，＂天下那么多书，谁能读得完？有些书不是用来读的。＂
　　＂那你买这么多书干什么？＂
　　＂这，你就不懂了！＂语气中鄙视的成分已十分明显。
　　我沿着楼道行走，旁边书架的影子，如同翻卷的巨浪，要把我吞噬掉。我忽然觉得那些书如同降落在植被很差的地区的暴雨，非但不能解决干旱问题，反而会形成了洪水，造成严重的水土流失。
　　书是阅读的材料，但书太多对阅读并没有什么好处。正如适度的饥饿有利于身体健康一样，书的适度缺乏也是有利于阅读的。随着社会的进步和人们经济条件的不断改善，买书对于一般人来说已不是难事，很多书已由过去的奢侈品迅速变成寻常百姓家的案头之物，甚至有一些书从印刷厂出来，经书店到陌生人家的书架，然后就直接去了废品收购站。
　　书的泛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文明的践踏。书籍形成的洪水，造成了文化的虚假繁荣，解决不了人们心灵的干渴，反而会造成人们精神水土的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