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娟喜爱黄昏

　　对于黄昏，我有说不出的喜欢。我常常于一天的忙碌之后，等待黄昏的降临。
　　喜欢黄昏的什么？是它夕阳西下的沉寂？是它劳作一天收获后的饱满？还是它乍现了生命的全部？在我看来，黄昏，它流露着诗意的余韵，安静的丰富，流逝的哀愁，生命的哲思。是一天中，触动我向外走向生活，向内走向自我，不容错过的舒展时光。
　　我发现，诗人们也喜欢黄昏，有关黄昏的诗句流传至今。白居易的＂倦鸟暮归林＂；李商隐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宋人林逋的＂暗香浮动月黄昏＂；王禹偁的＂数峰无语立斜阳＂被历代所喜爱。当代诗人北岛写黄昏更是有先锋意向：＂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这寻常的黄昏里，还真有意味。
　　黄昏已悄然来临。天空伸手关掉了明亮的开关，拉下了黯淡的幕布，飘下薄薄的轻纱，将万物笼罩在似明非明的黄昏里。
　　我已拾掇好屋子里的东西，清杯洁具后，泡上一杯绿茶，最好再焚上一枝香，给自己腾出了时间，也营造了氛围。然后，就静候着黄昏的降临，如同等待一位到访的友人，来享受一天中最为舒适的时光。这成为我生活中的一个小乐趣。
　　光影真是一双看不见的魔手呀！那些普普通通的物件，经它的触摸，竟有了不一样的神韵，有了艺术的魅力。难怪摄影界的人士说，某种意义上，摄影就是光影的艺术。当然，那是需要摄影器材照相机所达到的效果，而我欣赏享受的黄昏，只需要用一双眼睛。
　　房间里，香雾缭绕而写意，香氛弥漫，使人洁神净虑，凝思沉潜。长垂的白纱落地窗帘，被光影打上了明暗度，在不断变换着亮白、灰白、深灰等深浅不一的色泽。白天里一块纯白色的窗帘，黄昏的光影中竟变作有纹饰的花布，这种神奇也只在黄昏才有这样的效果。
　　窗台下，那盆月季花和兰草，也随着黄昏里的光影而变化，绿色的叶片上闪烁着光斑，脉络透明而清晰。那小小单薄的叶片就有粉绿、纯绿和深绿，也丰富多彩了起来，在晚风里轻摇。那枝头绽放殷红色的花朵，似乎格外得到光影的垂爱，为它模糊了周遭的陪衬，清晰地勾勒出了花朵精美的轮廓，有了深浅凹凸的立体感，这一朵花呀，竟有浓烈不一的红，露出一枝独秀花的剪影来，这更突出了花朵的美艳。那苗刚刚还绿幽幽的兰草，也随着光影的黯淡，纤细成如画中的样子。鲜活的枝叶，简洁的造型，浓淡的对比，这是植物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近乎一览无余的苍白所没有的美感。
　　在黄昏，成家时父亲给我粉刷的那把蓝色的椅子，那只蓝色的小板凳，光影也为它打上了投影，它竟然变作了像舞台上的道具，有模有样的在屋里。让人觉得，生活的舞台里，它还不可或缺。我原来觉得它很土气不好看，现在那个家庭还用这种笨拙的手工制作家具呀。多少次，我都想抛弃了它，但又犹豫着，那毕竟是父亲亲手做的，这把椅子和小凳子，就这么一直搁置在角落里。在黄昏，我发现了它的与众不同，也明白了父亲那平平淡淡过日子的心语。简单大方的样子，明快的色彩，纯木素朴的质地，虽然称不上赏心悦目的精巧，却有着过日子的实在。
　　当母亲呼喊孩子归家的声音响起，也呼唤来苍茫大地的一袭夜衣。白昼中的一天，便交给浓黑的暗夜里。任我再想挽留不舍，屋子里的各个物件也静谧地隐匿起来，光影里不再显现。黄昏，它为喧嚣热烈的白天画上句号，也给我一个空白的虚无，给我万物归藏的安静和孤独。我蓦然惊觉，这黄昏，竟暗合一天中的时辰，一年中的四季，一生中的流年。
　　尽管我还保持着阅读和思考的习惯，可至今，我还没有深刻到如纪德的＂人应该时时怀有一种死的恳切＂，或者木心的＂为人之道，第一念，就是要明白：人是要死的＂＂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每天浸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组成的日子里，这庸常琐碎的生活足够消磨一个人的热情和劲道，我还没有把漫长而又短暂的生命过出倒计时的紧迫感来，更没有把每一个普通的日子过成诗和远方。虽然，理智使我知道，简单的思考使我明白：人是要走向死亡的，一生只有几万天时间，时光去了不可再来，人生是无常的，可掩盖了真相的生活总会让人错觉，还有无数的时日，死亡，仿佛离的还很遥远。
　　黄昏，让我在日常琐碎的忙碌中剥离，给了我一段思想轻灵、灵魂飞舞的自由自在时光。生命，不再被生活的流水线，打磨成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运转程序。我安静的回顾，我反思展望；我观察着自己的呼吸，聆听自己的心跳，静听生命真实的声音，被白日里嘈杂喧嚣所裹挟的那个我，在一点点地回归本真，与天地自然浑然一体。
　　黄昏，这介乎于白天黑夜之间的临界点，这介乎于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分割线，这介乎于生与死的连接链，它在提醒着，它在昭示着，生命就如这黄昏，一天会结束，一生会结束，它会毫不留情地逝去。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这让我静默沉潜，也让我珍惜沉思，不敢轻易去挥霍那寸寸光阴，点点生命，我怕羞愧了自己。这是黄昏带给我的。
　　喜欢黄昏的什么?原来，是喜欢它于忙碌琐碎的生活中，空出了一段清闲时光。在平凡普通的物事里，增添了美的神韵。在心灵的困顿里，多了精神的自由。在有限的时光里，深藏着无限的可能。
　　作者简介：刘娟，女，汉中市作协会员。在报刊和网络发表有小说.散文等文学作品，部分作品并获奖。现居陕西略阳县。
　　摘选自：文学陕军，版权属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