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版《爱玛》电影男女主角剧照。 此为简·奥斯汀小说观感三部曲最后一篇。 感觉是贯通的——什么意思?就是说,我感觉了它,把握了它,不必和盘托出我感觉到了它的这个事实,借用一种故事,一种场景,一种架构,那是我的感觉本身,借此筑起高楼,供人鉴赏。 人们就是容易被很多故事感动。因为现实这艘船,它停不下来。很多时候,错过便已然不能挽回,况且爱情这种事,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却能全包揽了,映射成自己的内心世界。 所以,表面上的往来这般,彬彬有礼、故作冷漠。爱你的,恨你的,欢喜的,忧愁的,诸如此类。 却看不到幕后的故事。 正文约3300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人们在贝特伯爵家的客厅听这位绅士弹琴——凯瑞小姐总那样称呼,有时就像那只忽然从睡得正香的波斯绒毯上跳起来窜到客人怀里的猫一样黏人,眯着眼露出得笑容仿佛裹了糖蜜,一边对正在沙发上织毛衣的贝特太太说,"您看这位年轻人得多好!"一边对身旁的一位冷美人——她可正在那里冷冷地看着凯瑞小姐口中的绅士,像是在审视——说,"你觉得呢,表姐?" "还行。"贝特小姐是凯瑞小姐的表姐,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和她冰冷的气质正好相配。 "什么叫还行嘛。我觉着这位绅士谈得实在太好了,看他那双手在那里游走,我在乡下可见不到这样的绅士!"凯瑞可不满她表姐这样"中庸"的评论。这也并不奇怪,凯瑞随着母亲来到城里,看到琳琅满目的商店还有街上的行人,那样亮丽的衣服,一张张表情怪异的面孔,还有来自各个地方的方言,街上小贩的叫卖声,这些景象她在乡下待了十八年可从未见过,一切都令她感到好奇还兴奋——白天她还缠着她表姐要随着路上卖杂耍的人一路赶往下一个小镇,但好在贝特小姐一贯地表情冷漠,头也没回就冲着伯爵家的方向走去,凯瑞不敢擅自离队,只好又随着贝特小姐,但一路走来的新奇一样不会使她厌倦。 "这首曲子是贝多芬的田园奏鸣曲,作品28号,第二乐章,你口中的这位绅士弹得丝毫没有错误,但是,我的表妹,"贝特小姐依然冷冷地看着那位绅士,"少了一种韵味。" "哪一种?"凯瑞小姐也并非不通琴曲,在乡下她的家里也有一台钢琴,当然是伯爵先生在她十岁的生日时送给她的,她也喜欢钢琴,她母亲总央求她多弹一些欢乐一点的曲子,可是她总说,世界的欢乐就够多了,要留一点给钢琴。 "天鹅的韵味。"一位身穿黑色礼服的先生转过头来,目光显露着一种深邃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带着微笑和宽容,他向两位小姐颔首示意。两位小姐向他还礼,并且互换了名字。贝特小姐多看了这位先生两眼,因为他的话正好是她要呼之欲出的,没想到被他抢了先。但倘若都是事先相交的朋友,彼此心照不宣揭露彼此的那点男女间的秘密,又带着一些妒意想要强先揭掉朋友的短,而与此同时被另一位朋友占了先机,已将那要快要说出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那可要生很大的闷气。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这样,这位肖尔特先生还自称冒昧,打扰到小姐的谈话了,这才是真的绅士啊。贝特小姐这样想到。 "表姐,这位先生说得是不是对的?"凯瑞小姐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撅着嘴说着。 贝特小姐看了一眼穿着鹅黄色纱裙的表妹,一脸稚气还仍未褪去,"这正是我想要说的,这首曲子开头和结尾就像湖中的天鹅入场离场一样从容不迫。这位先生想必也是今晚与会受邀的钢琴家之一了。"她双手一直裹在身前,这样端庄的姿势一直没有变过,除了眼神多了一点热度外,依旧淡淡地望向肖尔特先生。 "我算不上什么钢琴家,只是机缘巧合,您的父亲在一次学堂的捐助活动中偶然路过钢琴房,我恰好在那弹琴,这才有幸被您父亲邀请到这里来。"肖尔特倒算不上什么拘束之人——所谓拘束就是,那些贵族的公子哥通常把自己弄得谦谦有礼,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要显露出他的高贵和谦逊,这反而使人看上去做作。但贵族的东西就是那么一套东西,熟悉他的人自然不以为怪,不熟悉的人也进不了那个圈子,自然也就是躲在圈子外面自作文章,讨点嘴皮上的便宜。自然,肖尔特先生更不是什么贵族,这套礼服还是因为受邀过来而临时补购的。 "姐,我也想入学。"凯瑞虽然没有系统地受过什么教育,但是她姐姐每次去乡下拜访她,倒也带来了不少闲书,莎士比亚自然是少不了的,也有一些古希腊神话之类,不过她最喜爱的便是简·奥斯汀的书了。她觉着那里面的故事仿佛便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倒影,尽管离简·奥斯汀逝世也有一段时间了。 "哦,该我上场了。失陪了,二位小姐。"随着那位绅士起身离开钢琴,也有不少人凑过去,说一些夸奖赞赏的话,少不了一些正处在妙龄的女儿家和她的母亲,大概也是伯爵的远房亲戚,也想要一窥这位绅士的双手,或者顺便套出个话儿来,问他是否还是单身汉什么的。没人注意到肖尔特已经坐在钢琴旁了。他垂下眼,双手抚掌,又抬起头,将手缓缓放在钢琴键上。 一封信。 一切始于您当时弹的那首曲子。您居然弹起了肖邦的"离别",而且将那份感情演绎得那样真切。我不敢说在场所有人都流泪了,至少是一部分人,包括我自己。您是有多可恶,怎么能这样呢,您按下去的琴键,仿佛有了魔力……当时我就想,没有一段这样的经历,怎能将这首曲子演绎得这样好呢。我不知道您有什么经历,反正人的情感就是那样,我们每个人都不愿将它说出来,宁愿小心地珍藏着,因为它太脆弱了,而且又那么隐秘。但是您的琴声让人有种脸红的感觉,仿佛在场的人都不自觉地在您的琴声下,将自己的心事,通过注视您弹琴的动作,或是在这厅堂里众人屏住呼吸望着您的余光,而彼此赤裸裸地映照。" "我不会跳舞。"凯瑞小姐对贝尔特先生说。照例,人们在听钢琴家演奏完以后跳交际舞,大多都是年轻的先生和小姐们,谁要是在会场上被邀请到,既是对于小姐的福气,也是对于年轻先生的一种鼓舞。 贝特小姐却很惊讶,她原本以为肖尔特先生会邀请她自己的。因为很明显,人们把目光都放在了贝特小姐身上,能邀请贝特小姐,反而是那位的先生福气了,但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勇气。而肖尔特先生却在刚才的钢琴演奏中大放光彩,这让有些先生也起了嫉妒心,因为从那以后,贝特小姐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肖尔特先生。 "哼,这位新来的肖尔特先生怎么早先时候不曾见过?" "他可不是什么贵族子弟,也不是什么钢琴家。听说只是一家普通佃户的孩子,在亲戚的支持下供他入着学。" "可是他刚才却还那么无礼,你没看到那位钢琴家的脸色,一会蓝一会绿的,像是将两种不同颜料倒在一起的颜料桶。" 还是那封信。 您弹完以后,竟然一时没有人为您鼓掌,还是父亲提醒了我们。大家都要您再弹一首,可是您偏偏将那首贝多芬的28号第二乐章又弹了一遍,而且这一次是一只高傲的天鹅,不畏权贵(我有时真讨厌我自己的身份),这让那位在您之前弹奏的钢琴家很是恼火,这您是知道的。后来的事情,就是那样了。临走时,父亲叮嘱侍从,让您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进这间屋子。" 那晚我会错了意,我以为您会邀请我……我不曾将这个念头告诉任何人,我知道时间一长,任何事情也都悄然而逝了。人们都说女孩在这个年龄段是最好的时候,我表妹却不那么想……我想您跟我一样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她总是那么任性,却任性得令人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她总是那样敢爱敢恨。 凯瑞小姐自从入了学堂以后,甚是讨男同学的喜欢,那个时候入学的女孩还不多,大多都是些贵族子弟,但偏偏贵族子弟都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因此就可望而不可及。不过凯瑞小姐可是随和的很,而且她的相貌也招人喜爱,常常就听人们讲,"这个女孩子太活泼了,可不能这样",但是她那种天性到这里来,仿佛能将原本沉闷的学堂搅动起一股热风。 "凯瑞小姐。"肖尔特先生在一道亮丽的露肩背后叫住了凯瑞小姐,凯瑞小姐正跟男同学模仿讲自然哲学课的老先生在讲课前发出惯有的喉结卡住的声音,"哦,肖尔特先生。"凯瑞小姐仿佛做错事的孩子,还给肖尔特先生一个微笑。那种微笑,已经跟三年前的那个小姑娘有所不同,一点点的母性中裹挟着一股仿佛能揉碎人心的柔情。 依旧是那封信。 表妹的性格我有时也管教不住。但我所不知道的是,您的性格居然那样腼腆,可您当初不是那样的。假如要说这所有一切,还有什么解不开的话,我知道,您的身份地位父亲一直不看中。可是我从来没有介意过。 您知道,给您这封信,我只想将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您那次跟我说,您并不打算从事钢琴这门事业。在我看来,您有极高的天赋,您说完以后,我还为您感到惋惜,但是您又继续说,我的父亲影响到了您。您说,不过,这不代表您以后不再谈钢琴,而是不以此为生……特别是令妹,您是知道的,她很有主见。懂得自己的幸福该交给什么人……而理由居然和我父亲的一模一样。 "风情这档子东西,我认为,是女人的传家宝,应当妥善处置,而不应刻意卖弄。"肖尔特先生马上就要离开学堂了,他说他要去成为一名编辑——不过这还是和钢琴一样,不被世人视为可以赚大钱的东西。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是在一个酒馆里独自依旧时。后来,贝尔特先生去听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去了,回来之后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比以往更沉默,但那种从前充满深邃力量的目光更加坚定了。 那封信最后的内容。 您上次跟我通信说过,您说对于令妹,对于将来,一切都是变数。不过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耿直未必在男女间行得通。我很高兴能有您这样一位朋友……虽然您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身为伯爵的女儿,有时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身份,讨厌人们的那种腔调。 就像您说过的那样,您说无论贫贱贵富,人们不应活在自己的影子里。生命是那样漫长而短暂,有些人活在自己的影子里,三十年便如一日度过,就算是富贵也终将逝去。有些人走在路上,为爱而沉默,月光好似爱人的纱裙。而也许会有一段离别,但每一次离别,都是为了更好的遇见。 期待您的来信。 您真诚的 贝特小姐 By Shy 8.14,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