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明天呢？（散文）

　　◎童小汐
　　童小汐：因为不想刺痛你
　　从没想过会爱你，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一直到现在，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眷恋着你哪一点，明明初见时，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十六岁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爱了，可我们俩都如此地骄傲，谁也不愿放下矜持。我们彼此遭受冷暴力，但谁也不会主动收尾，更不会指望对方收尾。看上去像天生的一对仇人，可我就是离不开你。
　　那天没有值得刻骨铭心的记忆，冷战几天之后，你离我远去。回来的时候，我去迎接你，我一眼就看到你身边多了一个女孩，我立即转身，心碎了一地。你和他我在身后，我却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
　　＂初次见面，我们三个忘了合照。＂活泼热情的女孩一腔的惋惜，＂下次一定要合影啊！＂
　　我这才知道她是我的师姐，原来你是为我找个学习的伴儿，也好化解这硝烟久久不散的冷战场。我瞪着大眼睛瞅你一眼，你板着脸，将头深埋，好像看着自己的脚尖在思考什么。对着光彩耀目、盛气凌人的师姐，我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又跑去你跟前，挽你的胳膊，轻描淡写地问你：＂你和她比较有话聊？＂扭扭捏捏地暗示你，你不开口说话，目光移向师姐，我只好低声又说，＂只看着我，好不好？＂
　　今年春节后师姐开学走了，你和我去送她。回来的时候，过马路时你依旧担心我的安全，条件反射式地牵起我的手，越过车流。我放肆地笑，不在乎雪花已落满我羽绒服的领子。过了马路，我瑟瑟发抖，你倒是心急摩挲我的发，在我耳际低语：＂冷吗？＂我们彼此那张面瘫的脸，终于有了表情。
　　当疾惊风遇上慢郎中，爱情故事差点就写成人生遗憾。你开车外游一个多月，在星光点点的西宁城里，只剩我仰望满天璀璨，我嘴里失望地嘀咕：＂空洞别太大，不然我怕我填不满。＂
　　思念是美丽的忧伤，而思念太浓，会伤情。最美的思念，是微微的想念。想念一个人，不会＂此情无计可消除＂，徒增烦恼；也不会想得＂人比黄花瘦＂，空憔悴。想起你，只是淡淡地想起你的笑，想起你的好。在经过五万四千七百二十次（三十八天的每分钟）失望后，你的车风尘仆仆终于靠在家门口。
　　王子与公主要幸福美满了吗？童话缺少的章节，才是真实世界，我不想如美人鱼化作泡沫，所以我的小聪明施展了魔法，记录每个约会的瞬间，不论时间长短，让照片堆砌我在你心底的重量。大年三十那天，我沿袭两年的习惯，点燃了我自己买的仙女棒。你知道在火花四溅时我开始许愿，可你不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其实我没有想好许什么愿，心里乱七八糟的，很多愿望，来不及说。我只记得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如果我不是理性的，就不会溜来见你。即使我溜来见你，也不可能三年不离不弃你。＂天，我知道我有点霸道，这话完全是倒过来说的，可这怪我吗？
　　＂你不是我，不用猜测我的感受。＂你不喜欢我们对话时，字句的结尾是问号，＂不要一直用疑问句。＂
　　大概在强烈的声明与软硬兼施的抗议都无效后，你莫可奈何地投降：＂好啊！你不改，那只好我改。＂我认为这是你做过最浪漫的承诺。从那一刻起，亲爱的你可能才惊觉，我们的角色转换了，你的目光有时候问我：＂你是不是想骑在我头上？＂
　　关于＂爱你＂的讯息，有几千条，早自吻我的当下，或许你就沦陷了；而我，直到眼泪流成血水，才发现献祭的是灵魂。
　　＂这辈子都不准离开我！＂我哽咽着说，＂我的心都碎了。＂
　　冥冥之中，我们用禁忌捆绑彼此，缔结了名为爱的契约。你的手机装满我的印象，在红粉黄紫争艳的花丛里，在古老颓圮城门前，在餐厅、咖啡厅，在光影交错暗藏瑰宝的展览馆，＂可你怎么还离我这么远？＂
　　多少人来了又走，陌生却熟悉的脸孔擦肩而过，我蛰伏在你身体最柔软的地方扎了根。你猜，我们最后会如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像我们，拥有灵与肉交织的共鸣。可被你比喻为＂一场接近毁灭的盛宴＂中，那么你愿意陪我疯狂多久？
　　转了转沐浴龙头，上方喷泉状的水柱软绵绵洒落，最后只剩几颗水珠还在滴滴答答地挣扎。我走神了，在满室氤氲中思绪飘移，直愣愣盯着前方动也不动，瞳孔涣散失焦，却似正穿透洁白无瑕的壁砖，飞越至另一种时空境地。
　　人被困住了，哪怕是作茧自缚，也丝毫不察。
　　＂你不要让我这么累，好吗？＂你挟着几分哀怨瞪了我一眼，＂这个家，我一个人顾不来。＂你举起洗衣篮，把干净衣服一股脑往我窝坐的沙发一角倾倒，无视毛巾、袜子与内衣裤纷纷被甩坠地，或因用力过度而扑上我，＂很久没看到你专心练琴了！＂你喘着气，终究没忍住吼出口。
　　每个周末，我妈妈都照三餐打电话给我，一会儿问我们在哪儿玩，一会儿给我讲亲戚的大小事，一会儿又叮咛别忘了买这买那，东扯西扯都只有一个目的：＂你们不论去哪里，但是必须要回家吃饭，一起煮……＂
　　这一顿饭，一吃都要耗去半天。
　　昨天我妈妈来了，她休年假。妈妈看他的目光也有不同，不像以前那样客气了。她老了吗？一进门就吩咐我下午就挨在身边切菜洗水果，又想让你专注听她讲每天的生活细节，通常没说几句，你就借口要写一个重要的东西而去了书房。
　　我绷着脸进书房，轻拉你的衣角，你侧了侧身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呢？＂边说边走离书房，像没看见我欲勾住你的手，正尴尬停在半空中。
　　师姐出现后，我的处境更加微妙。你有时候会喊头晕，叨念做饭的时候没人帮忙，师姐常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向你，然后瞄着我：＂干嘛不让小汐做，她不是守灶的弟子？＂
　　＂可是我最小喔！＂我撇嘴，坐在沙发上看书，怕你的目光，也怕师姐瞄我，所以我低头，让长发遮住我的脸。
　　师姐开始端椅子、排碗筷、挖饭，不发一语，完成她在这个没名分家庭中的＂职责＂。＂吃饭了！＂她喊没几声，我一溜烟上桌，不等你坐定，大剌剌取走鸡腿。等到师姐温吞地捡起菜尾，我也没有自己收碗筷，吃饱喝足闪人，还理直气壮对她撂了一句：＂我去写字，交给你洗啦！＂独留师姐面对堆满洗碗槽的锅碗瓢盆。
　　这是一段回忆，现在想起来那几天确实对师姐有失礼貌。
　　花最美之时不是盛开，而是微微张开花瓣的样子。花蕾是个青涩的梦，花瓣紧紧收拢着，不肯绽开一丝笑颜。当花瓣轻轻开启，就像一段美丽的故事拉开了序幕，带给人们惊喜和期待。花朵微绽，第一缕馨香悠然而出，仿佛一段秘而不宣的心事有了出口，轻松怡然。风轻轻吹，花微微开，暗香浮动，一切都是清浅而梦幻的，美得让人心动。
　　春眠不觉晓，浑然不觉地还在梦中，直到你用力捶门：＂起来读书了！你还要睡多久？＂我穿着睡衣开门，亭亭玉立在你面前。你转身就走，我一把扯住你的胳膊，揉着惺忪的双眼。
　　＂我可以不要留在家里吗？你不能领上我？＂我又和你争执了起来。
　　你不说话，一个表情都没有，三年来，你看天看地比看我的时间要多。
　　＂我永远都不可能是你的女儿。＂我撇下一句，然后关上门。
　　我穿整齐出来的时候，妈妈瞅我一眼，顿了顿，弯腰掏排水孔，拉出几团大小不一的头发，跨进厕所丢进马桶，毫不犹豫地按下冲水钮。我开始刷牙洗脸，分明瞧见妈妈暗中不知道瞪了我多少个眼。
　　＂干嘛？＂牙刷还在嘴里，我嘟囔着，翻她两个白眼。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你们可以商量嘛，动不动就发脾气，你三年他怎么对你的？别当白眼狼好吗？＂妈妈一边煮着牛奶，一边唠叨，顺手还把盘子弄得乒乓响，好像作为她说话时的伴奏。
　　＂哦？＂我瞪大眼睛瞅着她，＂我没有好好说吗？＂其实我什么都觉察不到，也许是因为我不是旁观者，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在旁人眼里有点不合时宜。
　　你说，你把悲伤遗忘了，可事实上你依旧活在过去，我不说是因为不想刺痛你。
　　想起冷飕飕的寒天，你裹着厚衣像肥肿的相扑选手，带着我扑向一幅幅永恒不朽的画作。又一次看画展，你爱极了米勒＂牧羊女与羊群＂，昏黄之中，牧羊女低眉垂祷的神情，透露着喜悦与满足，但满足的背后，其实隐含着劳动阶级为生活奔波的艰辛；也因为是最亲炙土地的一群，自也练就一股韧力，如疾风下的劲草，可端然从容地面对人生。画中，米勒在牧羊女顶上穹苍，涂染过一道天光，躲在云后蠢蠢欲动。光是魔幻，常常你这样觉得。在展览室中，你的视觉就被那光攫住，久久不能抽身。
　　今天在春暖的早晨醒来，比平时又晚了半小时吃早餐，你把画册丢给我，精神矍铄的像已饱餐一顿。
　　早餐很简单，花卷、凉菜和一碗热奶茶。边吃边看画册，我抬头扭动脖子时，不经意看见墙上的月历，时光竟还停留在二月。喔，早就三月了，月历该换新了哦！
　　你的生命呢？应该早已更新了吧！回头去看你十年的磨难，于是我就想为你写一本书，书名叫《停，顿》，以散文之笔，追寻逝去的时间。
　　停顿之间，为什么多一个逗号？任何符号都有它自身的意义，也可以赋予它新的意义。这枚逗号，就是意外，象征着十年前你的那一次的情感的转折点，使你的生命，停，顿，迟缓下来，这一停，却有了更多时间运思。
　　听说我要写小说，你买回七大册的小说，加上其他书，提得手腕差点脱臼。年华逝水，书也像水一般流过，我搁置起来忘记读了，或者说我还没准备好要读，这些西方名著终究只是仰望的一座文学圣殿，我未曾攀登。此刻，我开始捧读，如陶侃搬着厚砖，一开卷就慌了，害怕自己又要着迷太深，不可自拔。
　　我想写的书也以时间来组织交错，检视病身与灵魂的对话，尤其是文学心灵完整建构的来龙去脉。这书与其只当作你的自传来诠释，不如说是一部以信仰和追寻为主题，一个文学人心灵养成历程、并以文学疗育的实录，是你在文学海中潜游觅食的行迹纪实。
　　你以文学坚定自己，甚至拿出紫微命盘来立论解释：你是天同、天梁坐命，在寅入宫。师云，天梁是荫星，有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功能。主人较注重内在之涵养，甲、丁、己、庚年生的人，主人有文艺天赋。丁巳 年生的你创作文学，文学也悄悄在书写你。
　　你常常无迹可寻，游飞的你也许如常地穿梭闹市寻书观人，也许正轻衣简便的向山林寻幽观景，也许就坐在小餐馆与陌生的朋友举杯浇愁，清瘦的身形，总是负载着庞大情感，笑吟吟地馈还人间。
　　多少年了，你持续书写中，文学使精神攀到浮木；书写完之后，湿淋淋上岸，最后取暖的，还是文学的柴薪时，真的只有哈哈哈仰天长啸表述心情，告诉世人，你因为选择文学，而存在。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不写了呢？你说土壤变质了，种子埋下去再也长不出来了，不会生根发芽了。
　　而你却一直鼓励我：＂即使你并无大志，只要持续创作，你的草原就会长成葳蕤茂豫。＂
　　＂我的笔只为你书写。＂我瞅着你说。你摇头，钻进书房。
　　地球继续公转自转。时间持续向未来前行，小小停顿一下的思绪，回来，完成早餐。心境愈是豁达，生活平常愈是有味。花卷好吃，热奶茶也好，人间好像无一不好。
　　昨天下午出门，我想让你试用我为你新买的香水＂Miracle Homme＂，喜欢它中文翻译的品名：＂真爱奇迹＂，当时买的时候我掏出信用卡就刷，连价钱都不问。那香水瓶身如初升旭日，光明烜赫，木质调性的味道，清新似走在晨间森林呼吸，无一不是你喜爱的意象。
　　＂我不用香水，有书香就够了。＂你对我说，然后把香水装进盒子里，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架一角。
　　唉！幸运的话，不久将来，这人间会有一本书在书市现身，书名叫《停，顿》。倘若停顿下来翻阅的人们，从中读到一丝丝感动，并且揣测我此刻的生命姿态时，在天地一方，底心自会感应而生起喜悦与感激。
　　追寻的昨日已完成，我的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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