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小汐 童小汐水墨画 沙地不太适合种植小麦,村子里的人选择杂粮种植,西瓜是每户人家生活的经济来源。邻居的瓜园约两分地,附近没有水井,把瓜苗细心移植于沙地后,生活就开始忙碌了。印象中,他们经常在村落的水井打水,看着大人们扛着扁担挑水,走了近一公里远的路,心里难免嘀咕──有必要这样吗? 一担水只有两个水桶,瓢子取水后轻轻洒向瓜苗,瞬间就被吸干了,只能再多洒上一瓢,一连洒了几瓢才可以看到浅浅的水渍于瓜苗的底部浮出来,一担水只能让几株瓜苗享用,一眼望去,一大片的瓜园要挑多少桶水? 想起挑水岁月,心里就发毛。每次学习完,随便扒了几口饭,抓了把花生米往嘴巴塞,就一边嚼着一边赶往村落的水井,帮邻居汲水,帮了一会儿腰酸背痛,就被师姐又喊了回去。我看邻居家的女孩帮他父母去汲水,有时候忙到星星都露出半边天了也不敢休息。她那位非常乐观的母亲总是笑着对她说,快了快了再几趟吧;而她口中的再几趟,往往是扳了指头也数不出来的数字。 西瓜的藤蔓如婴儿伸懒腰般开始往外伸展了,绿茸茸的模样,远远望去犹如毛毛虫;由于在沙地种瓜,经不起太阳晒,发烫的沙会烫伤藤蔓或细小黄花,瓜农又开始忙碌了,每道宽平的土垄都会铺设防水的塑胶布和隔热的稻草。弯着腰在瓜园折腾了一个下午,收工时发现背挺不直了。晚上,还要她和她弟弟轮流捶打揉捏。 几天后,一朵西瓜花的绽放,是一个喜悦的开始,当西瓜花迎风嘻笑时,她母亲嘴角笑容突然多了起来。她母亲经常说,收成好一些,有了钱就让她参加我和先生的旅行。她每次这样说这些,我总是低着头,没有回话。这句话我已听过好几回了,她母亲也曾向师姐说过,师姐说她不知道如何回复。 邻居家女孩的西瓜有了丰厚收成,但他家里经常会有一些无法掌控的开销,如奶牛生病了,花在兽医的钱足够买一只母牛了,可是,她母亲说奶牛帮他家生过小牛,相处久了就像一家人,花再多的钱也要救它,奶牛平安了,钱也花光了,女孩想跟我们一起进行的旅行也没人提起了。 从女孩无奈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忧伤也看到挫折。每当她母亲重复那句话时,我始终不愿意回话,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 花落了,如花生米般大的西瓜就露脸了。当西瓜有拳头般大时,忙碌日子来了。经常看见细瘦的身影低着头慢慢从瓜园来往逡巡,手持竹竿尾部接了一把镰刀的细长竹竿,边走边在瓜藤瓜叶里挠动翻检,剔除畸形瘦弱的小瓜,希望保留养分给比较有人缘的瓜。 被淘汰的劣果,先是用镰刀断藤,接着以镰刀尖儿一啄,挑起来,顺手扔到瓜床与瓜床间的渠道。在逡巡过程中,如发现哪一株西瓜的叶子枯黄了,就会招呼我插上一根细长竹子,让父亲忙完了逡巡选瓜的工作后,可以很清楚知道那些瓜苗有问题,如瓜藤连根都枯黄了,担心病毒的蔓延,只能整株拔除焚毁了。 西瓜成熟时,批发商几乎隔几天就会在村落穿梭,与村民们谈好收购价格,在村民带领下前往瓜园里选瓜。走进瓜园,几乎只靠目测就能辨认哪一颗是自己想要的西瓜,只要看上眼瓜,就会把捏在指间如十元硬币大小的小圆章,盖在西瓜上,心里没谱,拿捏不准时,会以中指与食指微微曲卷的指头敲击西瓜,听响声辨识西瓜甜度与饱含的水分,满意了,顺手盖上一枚章。 印象中,这枚印章很简单,细细的圆圈内仅刻一个字,有些是刻上批发商的姓,如王、廖、章、刘……或代表水果行的第一个字,如果农水果行,则刻上一个字──农。 瓜熟了,批发商就会动用大卡车来载西瓜。瓜农们手持剪刀,将已被盖上章的西瓜,把连结瓜的蔓藤剪下,将瓜滚落于西瓜垄与垄之间的低洼处,由临时雇用的工人抱进竹篓,串上扁担,挑起两篓西瓜摇摇晃晃往停在路边的卡车走去。 有些人将西瓜装进麻布袋,一个麻布袋装一颗或两颗,体力好的人则会装上三颗,将麻布袋口用麻绳勒紧,使劲甩上肩与背,踱踱踱踱往前冲,而体力比较差的人则抱着一颗西瓜,缓步往卡车方向踱去,也经常因一个闪失而让怀里的瓜滑落在的上,裂开了。即使是落在一颗小石头上,瓜没有破,仅砸出一个小洞,这颗西瓜也因为破了相,就不能送到市场兜售。破相与碎裂的西瓜也没有闲着,会被暂时收集在一旁,等整个西瓜采收过程结束,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吃,一点也不会浪费。 大部分的时候,瓜农的眼角是湿润的,年少的我以为是天气热,汗水浸湿了眼眸;稍长才知道我们啃着的西瓜都是瓜农的心血,因为还没经批发商过磅的西瓜破裂了,批发商是不付钱的。 批发商买瓜,除了秤斤论两收购外,也有以整座西瓜园的产量来计价的。有经验的中批发商会到瓜园绕个一圈,就知道这一批可以采收的西瓜大约有多少斤,乘上一斤多少钱,价钱就出来了。听邻居家女孩的爸爸说,有经验的批发商真的很厉害,上下差不到十斤。批发商以这种包元的方式来收购西瓜,在采收的过程中,如遇上破相或碎裂,甚至遭宵小窃走的西瓜,发现数量有明显短缺时,都会要瓜农们吸收差价,也经常因为双方的认知无法取得共识,摩擦也就发生了。 曾经有位瓜农因批发商怀疑他把特级西瓜摘走,留下次级与数量不足的西瓜来交货,两人在太阳底下你来我往的争吵,批发商要扣下一些钱,邻居家女孩的爸爸指天画地证明自己清白,为的就是三百元的差价。结果,瓜农不卖了,但西瓜已经上了卡车,一颗一颗被排得非常紧密地靠在一起了,说不卖就不卖行吗?批发商始终不愿意多付三百元给瓜农,女孩的爸爸气炸了哦!跳上车,抓起西瓜往地上砸。 在场的人被瓜农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傻了,来不及阻止,只听到西瓜落地后碎裂的声响于艳阳中传了开来。几个瓜农跳上卡车制止,有人紧紧抱住邻居家女孩的爸爸,不让他碰西瓜,而站在一旁看傻了眼的邻居女孩和她妈妈,两行热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每当邻居女孩的妈妈提起这件事时,会为区区三百元感到难过。只不过三百元而已,何必如此执着?原来一斤西瓜五毛钱,三百元可以买六百斤西瓜。当时帮人割麦子一天一百二十元,要忙上三天才能得到那些钱。 只不过区区三百元而已……虽然都两年过去了,我仍会忽然想到那位邻居心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