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小强 春节期间,在农村,耍秧歌闹社火可是一件无比盛大热闹的事情。庄农人虽然辛辛苦苦劳作了一年。但在新年头上,无论丰歉输赢,贵贱高低,啥都不在乎了。新春的陇中大地,尽管多时是大雪封山,寒风呼啸,但人们还是风雨无阻,翻山越岭地拜大年,走东串西地浪亲戚。最是正月初四五一过,那各庄的秧歌就随着欢天喜地的钹鼓声陆续闹腾起来了。 秧歌一起来,乡村就别提多热闹了。人们白天串门走亲戚,晚上轮庄耍秧歌。天一黑下来,村村都是锣鼓喧天,灯火通明,好不热闹。壮小伙、大姑娘可是全村秧歌队的主力军,连玩带闹,连唱带跳。甚至大多时候是老汉娃娃一起上,各尽其能——正所谓"正月里来闹新春,娃娃老汉不得闲。"他们撑上灯笼锣鼓喧天走庄串户地耍,图个高兴快活。然而那一群还指不住事半大不大的毛小孩,看着大人小伙们活蹦乱跳,兴高采烈地撑着各式各样的灯笼闹秧歌,心里真是羡慕得要命。因此,不管怎样挨冻受罪,还是每天晚上照旧跟着大人看秧歌,除了图个热闹,更诱人的还有那秧歌场上卖的葵花籽、水果糖、雪糕冰棍乃至璀璨夺目的烟花灯。 当太阳在东山梁上爬得老高的时候,那一群毛孩子吃饱穿暖了没事干,就成群结队地在村头路尾喊狼喊虎地"追土枪"(堆土堆或玩烫土等)、"藏娃娃"(即捉迷藏)、打"母猴"(抽陀螺)等。玩着玩着,想起村子秧歌队里花里胡哨的纸灯笼,就按捺不住激动,思谋着自己能不能也像大人们一样耍秧歌玩灯笼。耍秧歌玩龙灯的想法就像可爱的小兔子一样在一群毛小孩的内心里上蹿下跳地扑腾着。刹那间,他们似乎有了好主意,交头接耳地去商议,决定首先糊出属于自己的纸灯笼,再开开心心耍秧歌。 突然间,他们就各奔东西了。谁知,有的就爬上了村口那个老榆树,折下了许多细长柔韧的榆树条;有的跑到自家地窖里,找来了几颗又粗又长的绿头大萝卜;有的则从自己的破书包里拿来了用过的书本纸;甚至还有的就冒险偷来了母亲拉鞋底儿抹"帖子"用的黏浆子、爷爷放牛羊的鞭把儿……一时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再经过一番合计,裁纸的,削棍儿的,切萝卜的,几乎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将笔直硬朗的鞭把儿插在了萝卜头上,然后将折好的榆树枝弯曲成拱形交错插进萝卜头里,再用细麻绳在枝条交叉处扎紧。不一会儿,眼看头是头,嘴是嘴,两侧直竖大耳朵,一个个小小龙(头)灯的轮廓就活生生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孩子们心里早已是美滋滋的,大都蹦得三丈高。 光有"骨架子"还不行,还得糊上五花纸。于是,他们就在裁好的书纸上左一把右一把抹上浆糊,再认认真真地糊在小小龙头的骨架上。说来也奇怪,不大一会工夫,那纸糊的灯笼就一个个成型了。撑在空中摇来晃去、蹦来跳去试了试,还真是有模有样。他们的小脸上早已浮现出满足的笑容。但定睛瞅瞅,觉得美中不足的是这灯笼没有描画。虽也好看,但不像大人秧歌那样活灵活现。是的,得给自己的小龙头画上斑纹点上眼睛,这样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活了——尽管那群小毛孩还不懂得什么叫"画龙点睛"。 这样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的事,庄里的画匠一般是不会出手的。小孩子打心眼里也是不敢奢望的,但孩子们"生来是创造的天才"。这不,就有几个稍大点的,怂恿几个老实巴交的毛孩子去要哥哥姐姐的红水笔,或在自家的灶坑里摸索一把锅墨灰。个别手头能干的,便从烂棉衣袖口上撕下一团"黑棉花",再"突——突"在手指头上唾点唾沫,扭在了竹签上,"画笔"就有了。或撒半泡尿在"瓦角"(破瓦底儿)里,再和上锅墨,然后用那自制的"棉签"笔,黑一阵红一阵一通胡涂乱抹,一个个奇形怪状但又栩栩如生的小龙灯就这样做成了。心细的,还将白纸对折裁剪成细细长长的穗穗儿,粘在了小龙头的下唇沿上,权当是长长的胡须。那一群小毛孩们脸上乐开了花,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拿起来一个个袖珍版的纸货灯活蹦乱跳地玩开了。 疯一阵,总觉得还是不过瘾。对了,得玩出点样子来。群羊总有个领头的,毛孩子们也有管事的。娃娃"头儿"一声令下,便"石头——剪刀——布——",说一不二,分工协作。霎时间,一庄是一庄,庄庄都有名,比如你们是"高家坡"的,我们是"岘儿湾"的,他们是"王家门"的,不一而足。倒撑起老扫帚当领头的"高烨"(灯),小小龙灯紧随后,脚下蹦着碎碎步,嘴里喊着"咚咚咚——嚓嚓嚓——""鼓钹"之声响起来,这"十里八庄"的"娃娃"秧歌就开演了。迎的迎,接的接,该"玩场子"时"玩场子"。"咚——嚓——咚咚咚——嚓嚓嚓——"嘴上的"钹鼓"连天响。一时间,村道上群孩欢闹,众龙腾跃。那喊声、叫声、笑声,连成一片,整个村子几乎都淹没在孩童的欢声笑语里了。不知过了多久,秧歌玩完了,一村一村地送走了,孩子们一个个就像伤兵一样都累倒了。这时,太阳也早已落山了。 远处,父母亲声嘶力竭地呼唤着他们的乳名,或骂骂咧咧地喊:"狗娃——狗娃——快点吃饭来。"村里的那一群小毛孩们,这才满面倦容却意犹未尽地踏着清幽的月光,"小鬼"似的伴着村口响亮的鼓钹声各回各家了。 而今,站在这看秧歌的群众队伍里,看着孩子们撑着各色灯火足下生风一路狂欢地闹秧歌,回首往昔,闹"娃娃"秧歌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虽然恍若隔世,却也如在眼前。时移世易,不禁感叹:"乐不够的青春年少,演不尽的人生百态"。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大人有大人的天地,娃娃有娃娃的世界。年岁愈长愈是回忆逝去的童年。平时忙于工作和生计,或为杂务琐事所累,触景而感怀,在这万象更新的新年头回忆闹"娃娃"秧歌,更觉得童年的天真与烂漫。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一路风尘一路歌,增加的是一根根华发、一道道皱纹、一圈圈年轮,不变的却是无尽的回忆和不懈的追寻。 ——2018年03月05日《定西日报·文化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