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时间过得真快，牛年春天已过，父亲去世已有三年多的时间。父亲离开我们后，一直想写篇文章来纪念他，缘于自己的懒惰，也或许是不愿触及心底那份伤感的回忆，一直以来未勇于下笔。这段时间，终于下定决心，拿出纸笔，挤出零散时间写些文字来追忆他。
　　一、父亲吃苦耐劳，任劳任怨
　　父亲1946年出生于安徽农村，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我们的一位姑姑和三位叔叔，姊妹五个。父亲经历过太多苦难，幼年处在新中国刚成立前后，百业待兴，土地运动兴起；少年经历三年困难时期和大跃进，大炼钢铁，农业收成锐减，经常饿肚子；青年经历十年文化大革命，爷爷被批斗，生活受冲击；等到中年改革开放开始，中央政策步入正轨，家庭联产承包落实，又要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活。
　　父亲以前和我们谈话，常忆起那饥饿岁月，没饭吃，挖野菜、啃树皮，大集体时期修路、修水库、吃大锅饭，咬牙挺过那艰苦时期，常感慨现今生活的美好。由于那个时期粮食严重短缺，常以萝卜为食，所以后来父亲是不吃萝卜的，不管萝卜做得有多美味。也正是那时经常挨饿，父亲的胃不是很好，不喜不易消化的食物，所以很偏爱喝粥。
　　我们那属于丘陵地带，稻田少且分散，为了增加收成，一年要种两季水稻，特别是双抢那二十来天，正是一年最炎热的时候，也是一年最繁忙的季节，抢收抢种，赶在立秋之前栽完秧苗。所有的水田都由父亲赶牛去犁去耙，抬脱粒机、挑稻谷、水车抽水、推独轮车运粮食等重活父亲义不容辞。父亲虽不是很勤快的人，但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做鱼鳝生意时，骑上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二八自行车，跑几十公里路是常有的事。小时候，父母亲睡得晚，起得又很早，我误以为他们是不睡觉的。
　　父亲自嘲一辈子盖了四次房子，要知道在农村，盖房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一辈子或许能经历一两次，可是父亲经历过四次。由于家庭成员多，父亲叔叔兄弟几个成年后就需要两栋房子，那时候我年龄小，这两栋老房子什么时候盖成的我没啥印象。父辈们分家后，我们蜗居在老屋西侧三间房子里，其中一间是堂屋，急需一栋独立的房子，所以1988年开始盖新房子。这栋房子所用的全部树干，都是父亲去山里一次次伐好再扛回来。常常天没亮就出发，走几十里路，到很晚才回到家。树干粗又重，一次最多扛两根，常常磨的肩膀破皮，腰酸背痛，第二天接着再出发。我不知道这些树干花费了多长时间，一座房子需要一百多根横梁，准备好这些横梁要耗费的时间不会短。刚伐完的木头水分很足，死沉死沉，一根有100多斤，一次扛200多斤，走几十里路，没有点力气和毅力的人是经受不住的，那时的父亲刚四十出头。树干扛回来后需要晾干，再刨去树皮，堆存好等待使用，这些不需要多大力气的活就由我们去完成。
　　第四次盖房是2017年下半年，父亲已经70多岁了，并有重疾在身，原来的房子有近30年，墙壁已出现裂缝，房顶多处漏水，已不适宜居住，到了不得不翻盖的程度。虽然现在盖房不像以前，需要去山里扛木头，但也需要做些购买材料、搬运砖块、提运水泥等繁琐的辅助工作，工作量也不小。我们兄弟四人工作在外，这些事情大部分都由父母亲两人去完成，常累的弯不起腰，作为儿女深感愧疚。可惜的是，房屋盖好后，次年春天父亲就离开了我们。
　　二、父亲温和善良，乐于助人
　　父亲是慢性子的人，话语不多，品性好是有目共睹的，不仅周边邻居称赞他，外村认识他的人都很欣赏。父亲从不和人红脸，别人开玩笑他也是笑嘻嘻就过去了。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就打过我一次，时间太久具体什么事忘记了，大概是没按父母的意思干家务活，被父亲揍了一顿，这也是父亲唯一揍过我的一次。
　　父亲不仅自己抓鱼，也收黄鳝甲鱼再出售，父亲脾气好，生意场上被人欺负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同行恶人把父亲的黄鳝倒在马路上，爬的满地都是，连同行其他人都看不过去，替他伸张正义。所以生意场上也遇到几位志同道合的人，结交了一些好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有往来，他们结成一份纯正的友谊。
　　父亲有一次外出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位骑自行车的人滑落一个蛇皮袋，父亲看到，叫喊失主也没喊住，又追了一段路程没追到，只好拾起来拿回家。还有一次，父亲外出抓甲鱼，正好遇到一位妇女掉到河里呼救，父亲水性好，立马把人救起来，人家为了感谢救命之恩，要酬谢父亲，被父亲婉言谢绝。被救人家是烧水缸的农户，为了答谢，她嘱咐父亲拖几口缸回来用，过了一段时间，父母亲才用板车拖回两口缸。
　　我记得还有一年夏天，有人不幸在水库被水草缠住淹死，也未浮出水面，家属找到父亲，恳求父亲去捞尸体，推辞不过，父亲和二哥在水库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尸首，捞出水面，也给人家落个全尸，给家属一个交代。
　　类似父亲帮助人的事情，还有很多，这里不一一赘述。
　　三、父亲聪明睿智，多才多艺
　　父亲是大队里少有的读过高小的学生，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没有被推荐为大学生。他的成绩优异，体育成绩也很棒。如果不是家庭成分不好，想必父亲也会是60年代末的大学生，毕业后再分配工作，那样生活轨迹会完全不同。没上成大学，父亲只好高小毕业后在家务农。
　　父母亲那个年代的人，都渴望儿女双全，可是未能如愿。那时计划生育尚未实行，接连生下我们弟兄四人，一家有六口人，而且我们兄弟几个都要上学，家庭的重担就落在父亲身上。我们那人均田地不多，田里产的稻谷交上公粮后，只够一家人的口粮，偶有余粮，有天灾时粮食还不够吃，需要其它副业贴补家用。因此，父亲早年学会了徒手抓鱼抓鳖逮黄鳝，到集市上去卖，挣些钱给家里开销。
　　我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常在暑假期间跟父亲一起去抓甲鱼。吃完早饭后，带上一盒饭菜和一壶水，去周边村庄的塘堰抓甲鱼。父亲有一个专用的掏甲鱼的铁器，用它在洞里探寻捣鼓几下就知道里面有没有货，然后用这铁器将甲鱼掏到洞口，再徒手去抓。有时洞口很小，父亲的手太大不好操作，就由我协助抓出来。记得有一次，一只装在蛇皮袋里的甲鱼咬住了我的手指，疼的我哇哇直叫，父亲立马把袋子连甲鱼放到进水里，甲鱼以为回到水里，才松开口。
　　父亲还有一个技能，就是在池塘中央抓鳖，先在水里用双手轰水，制造像打雷一样很响的响声，鳖在听到响声后，会胆怯往泥里钻，这时会有零星的水泡冒出。我的视力比父亲好，就由我在岸上查看哪里有水泡，父亲再根据水泡的位置，憋气钻进水里将甲鱼抓出来。父亲憋气时间很长，有时为了抓鳖在水里憋气两分多钟，急的我在岸上提心吊胆。多数时候我们会收获有乌龟和甲鱼，有时没有好货，但都不会空载而归，会抓到各种鱼虾河蚌，回到家由母亲烧给我们吃，所以小时候鱼肉我吃得不少，河蚌带回喂给鸭子吃。
　　父亲不仅在谋生方面有技能，艺术方面也有涉猎。早年父亲自学学会素描，之前家里保存有爷爷和二叔的素描画，都是父亲亲手完成，画的很逼真。父亲在音乐方面也很有心得，口琴、喇叭、箫、竹笛、二胡、琵琶都会演奏，早年他和母亲一奏一唱演小节目。父亲不仅懂得简谱，还自学学会五线谱，只要有谱的曲子他熟悉一下就能演奏。农村里，会乐器懂简谱的人不少，但会五线谱的几乎没有。我曾亲眼见父亲用二胡演奏《二泉映月》，之前他从未见过这部曲子。我们那边人去世办白事，要有吹匠用喇叭吹丧曲。有一次由于人手短缺，父亲再三被邀去吹丧曲，那时父亲已经多年没吹喇叭了，还好功底还在，顺利完成任务，但腮帮子也疼了好几天。
　　四、父亲意志坚定，坚韧不拔
　　父亲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其难度可想而知，好在父亲意志坚定、坚韧不拔、知足常乐，给我们树立了良好的榜样。虽然生活困难，除了80年代有一两年旱涝灾害，粮食减产，早稻吃完了，晚稻还没熟，青黄不接，吃了一段时间米糊，其它年份都没有饿肚子。1993年二哥考上大专，1996年毕业那年，我考上大学，我2000年毕业那年，弟弟考上大专，兄弟三人接连上大学，学费很高，缴纳很吃力，父亲努力赚钱维持开支，好在大哥那时已经工作，帮助我们不少，我毕业工作了再接济弟弟生活费。
　　父亲下水抓鱼抓鳖，常会遇到各种险情，记得有一年，一只蚂蝗爬进父亲耳朵里，半个身子漏在外头，硬断后头部还留在里面，急忙喊人用东西掏出来。脚底被玻璃割破，手臂被树枝划破是常有的事。
　　2016年下半年，父亲多年未犯的痔疮病复发，在家人的催促下，由母亲陪同去县医院检查，准备动手术，检查后发现血部分指标不正常，又转至合肥大医院复查。复查后发现骨髓有癌细胞，大嫂和我都赶到医院，一开始我们不敢将实际情况告诉父亲，住院了一个星期，父亲也察觉到有大病情，也看到了检查报告，只好如实告知他，好在父亲乐观、释然，病情对他的精神状态没多大影响。
　　合肥医院医生极力要求我们给父亲做血透析，大哥请教学医的同学意见，父亲自己也考虑年龄偏大，花钱透析，给孩子们增加负担，人受罪也并不能维持多久生命，就放弃血透析治疗，回家休养。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父亲回来后，还是照常打打麻将，该吃吃该喝喝，2018年春天，走路时腿使不上劲，走一段需要休息一会。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步行就很困难了，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需要人搀扶，我们安排他去县医院住院，那时需要人照顾，上洗手间都很困难，但食欲正常，神志清醒，沟通无障碍。
　　到去世前两天，父亲感觉自己不行了，坚持要回家，我们只好安排车将父亲送回家。兄弟几个都陆续赶到家，我们让医生打上营养液，但已无济于事。到最后一天晚上，父亲神志已经模糊，呼吸急促。父亲打麻将欠了麻将室一些钱，我们跟他说会给还清，凌晨父亲紧闭双眼，安详的离去。是父亲乐观的心态，坚强的意志，确诊癌病后还正常生活了一年半多。
　　父亲不是十全十美的人，也有不少缺点，但掩盖不了父亲诸多的优点，吃苦耐劳、温和善良、多才多艺、意志坚定，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如今我们已各自成立小家庭，孩子们也渐渐长大，我们一定将这些良好品质继承下去。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三年多，我想，写一点文字纪念他，乐观豁达、努力工作、关爱家人，正视自己的缺点，是对他最好的追忆，父亲在天堂也一定会佑护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