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我们村里的那个傻子

　　文：王桂芹
　　图：大俗摄影
　　大羔子是村里一个傻子，我和他妹妹是一起长大的闺蜜，我们满大街跑着玩时，大羔子就已经是五大三粗的青年了。
　　他看上去五官端正，但整天流着鼻涕，一头乌黑的头发像杂草一样，脏兮兮的手里总是抓着点柴草或者馍馍，满大街的游走，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话语。
　　据说是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由于家里穷就一直没管任其自然生长，也就变成了傻子，但我认为他并不傻，只是他的智商停留在两三岁的样子，最初村里人叫他傻子时，他总是拿着手里的东西扔向别人，嘴里念叨＂你才是傻子＂。
　　后来我家因为＂农转非＂搬走后，有一次我回家给奶奶上坟，那时我已经二十多岁，大羔子已经憨得不像样了。
　　那时父亲在煤矿上班，我家的条件稍微好一些，有时候拿了白馒头边吃边去找大羔子的妹妹玩，大羔子就和我要好吃的，我掰一块给他，他吃着和我笑，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问他＂好吃吧？＂
　　他大口吃掉之后再和我要，不给他就撵我，不给他就叫＂你给我做媳妇的话，我就不要了＂，我可不做傻子的新娘，赶紧给他好吃的，拽着他妹妹赶紧溜掉。
　　他妹妹就笑着打他说：＂大羔子你赶紧回屋，我可不让我的好朋友给你做新娘！你想得还怪美来，你瞧你那熊样！＂我俩从外边挂住门跑，他就晃门，等他弄开门的时候，我俩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偶尔大羔子看着我和他妹妹玩游戏、抓石子、跳房子、跳皮筋，他也在一边乱跑乱嚷嚷，但他把我俩当亲人，如果有其他小朋友欺负我们，大羔子会吓唬他们，他们害怕大羔子，所以很少敢欺负我们。
　　平时，谁要是敢欺负我们，就说＂让大羔子打你＂，他们就惹不起的样子，调皮地说着：＂一个大羔子妹一个大羔子新娘，我们可不敢惹＂，爱说啥说啥吧，反正不被欺负就好，所以整个的童年，在愉快的日子里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上三年级时，也是家庭原因，大羔子的妹妹就辍学干活了，我也就不去找闺蜜玩了，因此也很少见大羔子了，等我上初一时，闺蜜过早地嫁人了，据说大羔子整天让他妹妹给他做新娘。
　　闺蜜家里的条件一直不好，为了摆脱贫穷，她过早地成了别人的新娘。闺蜜大我三岁，那年她只有十六岁。之后大羔子被他妈关在家里，路过他门口时经常听到他大声喊：＂开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然后是用手无休止的擂门。村里人都说，大羔子让他妈成天关在家里，越来越憨了。
　　等我上初三时，我家搬离了那个村子，来到离村子三百里之外的煤矿，那是父亲工作的地方，天长日久，我就把大羔子忘了。
　　十年后奶奶去世，回家给奶奶上坟，才又见到大羔子，他提着裤子满大街溜达，看到人就努努嘴，做出张嘴啊啊吓人的声音。我长成大姑娘了，他早已认不出我，这时如果他再说＂给我做新娘＂，我该多难堪。
　　又过去了六年，爷爷病重，此时我已经工作，回家时正好见到大羔子的妹妹，虽然三十多岁，但她的俩孩子已经十多岁了，生活的重压，让她看起来特别憔悴，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她看着我一直说：＂你看你多好，吃的好穿得好，还有工作，哪像我嫁个人又老还不着调，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啊？＂
　　我抓着她的手无言以对，只能安慰她：＂孩子大了，到时能抓钱了，就好了＂。她拽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让去她家玩，我担心大羔子的疯疯癫癫的，不敢去，她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忙说：＂不用怕了，大羔子被我妈关在东屋出不来了。＂
　　我看到闺蜜的不忍在眼角闪过。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高大的柿子树，仍然威武地站在原地，闺蜜的妈妈苍老得不成样子，见了我高兴地咧着嘴笑着，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在院子里，我问候着离开老家后他们的情况。这时，一股骚臭味进入鼻孔，令我实在呆不下去，赶紧找借口说要去照顾病重的爷爷，溜走了。
　　又过去了两年，叔叔从村里来看望爸爸，听他说起家乡的点点滴滴，他说大羔子被他妈活活饿死了，死前整天大喊大叫，拉屎拉尿在屋里，后来饿的起不来，没几天就离世了，他的尸体上，大半已腐烂生蛆，让人惨不忍睹。
　　叔叔叹息着说：＂大羔子看上去那么壮的一个男人，小时候如果早点就医，也不会这个样子，可惜家里太穷，没钱看病耽误了一生，村里有人觉得是大羔子的娘折磨死了他，就像上级举报，但乡里派出所来人调查，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最后事情也不了了之＂。
　　哀叹之余，我心里一阵疼痛，想想，那时多亏有他保护，我的童年才变得如此惬意而富有安全感。
　　对于大羔子而言，他生长在那个贫困的家庭里，不管他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世界，都将是一个悲剧。
　　人生便是如此。当我们出生，长大，一个个的认识身边人，随着年岁的增长，又慢慢地失去那些人，在某个人身上停留的记忆点越多，失去时就越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