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荷 图：红艳 去年，我为我们村中的＂守村人＂敏子写了一篇文章《乡村纪事：想起那个叫敏子的男孩，我就想哭……》，发布在头条号。当时，该文曾经在村中引起一阵小小的波动，当时，敏子跟随着在浙江嘉兴打工的父母生活。 有一些平时没有出过远门的人说，看看，咱们还都不如人家敏子来，他出去这几年，也坐过火车啦，坐过高铁啦，也在大城市也混过啦，咱们除了去过城里，连徐州是在南边还是在北边都不知道。看看，敏子又给写进啥自留地里，好羡慕他！ 上篇文章中，我曾经说过，对于敏子惊人的记忆力，还有见人问候的客套话，是颇让人费解的，瞧瞧这次我回老家见到他，被敏子的一番热情问候，你又怎能把他排除在正常人之外呢？ 前段时间，我因村庄搞拆迁回到老家，见到了已从嘉兴回村的敏子。那天，我帮嫂子刨花生时，路过敏子的家门口，他们一家人正坐在大门口吃饭，我刚刚和他父母打过招呼，一向爱说话的敏子立刻放下碗筷，起身走到我跟前。 他的絮絮叨叨引得我们几个人哈哈大笑：咦，这不是俺二嫂啊，你早为(啥时候)来的？我几年没见你啦！那个谁，俺振华哥(我老公)来了不，还有俺小侄刊刊(我儿子)，那个谁，你说嫂，我可想你们啦。 听听，这逻辑，这记忆。我打趣他：敏子，光想光会说有啥用？到你家门口啦，你吃饭连让让二嫂都不敢…… 没等我说完，敏子嘿嘿笑着趔趄着摇摇晃晃地端着碗往我手里送，看俺二嫂说的，到俺门前啦，我能不招呼你吃饭不，那个谁…… ＂哈哈＂，又引来大家的捧腹大笑。也许我在外漂泊的艰辛，本来多愁善感的我，对敏子的这一阵热忱，感到无比的温暖。亲不亲家乡人，我内心真的有种小小的感动。 也许以前我一直把敏子当孩子看，这次见到他，突然发现敏子老了，嘴巴上竟有浓黑的胡须，一问，原来敏子今年41岁了，再仔细端详，他真的有一个中年人的模样了，在大城市生活了几年，敏子有了些微的变化，衣服比以前整洁多了，也少了以前那种熏人的气味。 记得敏子以前爱趿拉着鞋子，而且从不提脚后跟，两脚并拢时，看上去象个丫头的＂丫＂字。如今鞋子被板板正正地穿在脚上。 我正为敏子的变化深感欣然时，猛地发现敏子的两只前臂，各有一条很长的伤痕，流着脓，露出鲜红的肉，淌着血，结着干痂，问及，才知是敏子自己咬的。 以前在家时，每当听到小孩和个别人喊他＂憨敏子＂时，他会说＂砸你＂这两个词，来吓唬对方，当作一种自我防卫和反抗的方式。 到了城市后，一旦有人这样叫他，开始他也如此抵御，慢慢地他便啃咬自己的胳膊，被人喊一次，他便自残一次，旧痕未去，新咬的伤口又流血，看了令人发瘆，也让人心疼！ 约上午十点左右，敏子自言自语地溜达到我们刨花生的地里，待走近便听得出他说要给我们帮忙。哟，敏子真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庄上溜达，敏子还戴着口罩来，尽管戴的口罩上下翻了个。 我和嫂子对敏子打趣着，看看，我们正愁干不完来，你这个大劳力一帮忙，干快啦，你去帮着揪花生吧。敏子答应着便开始了行动，还别说，敏子干得真的有模有样的，左手拿起一颗花生秧，右手捏着花生往下摘，扔入盆里。 虽然因为他的手发抖而显得慢腾腾的，但揪得很干净，哪怕盆里有一片落叶，他也拣起扔出去。嫂子说他喜欢给人揪花生，有的人家还专门喊敏子去帮忙来，走时会送敏子一方便袋花生。 嫂子的这块地因为去年栽了杨树，花生结得不好，我们越刨越沮丧，评论着，打一天工挣的钱买花生，都比地里收得多，明年说啥也不种了。听了我们丧气的话，这时，敏子来了句经典中的经典，咦，那个谁，俺嫂，可不能这样说，俺老爷爷说，人勤地不懒，种一个豆反正得结两个豆唉。 听听吧，还真是这个理，的确让人佩服敏子的记忆力，他老爷爷已作古好多年了，何时说的这话，他咋知道的，旁人一概不知。你说称奇不称奇？ 不一会，他的妈妈（我叫她姨）也扛着抓钩子帮我们刨花生。自然而然我们便在干活中把话题转移到敏子身上。姨说，这几年他们一家三口在浙江嘉兴，他爸在一个工厂当保安，好心的公司老板安排她娘俩看一个后门，月入两千五。 今年他爸身体不舒服，便回来了。在他们住的那片，敏子和人混熟了，与几个扫马路的清洁工唠叨唠叨，人家问他家在哪里，他回答的一点不错，江苏徐州沛县的，还具体到村，庄，户，连及他爸，他弟弟的姓名，爸爸干啥，弟弟在哪上班等等，一清二楚。 敏子妈妈还说，也曾有时一眼看不到他，他便溜达出去，迷路找不到妈妈，妈妈也找不到他，常常要惊动当地民警，也有时被认识他的好心人送回来。 和在家一样，敏子也能在小店里打瓶酱油买瓶醋的，说有一个沛县打烧饼老乡，敏子和他混熟了，常帮他递块木炭，买瓶啤酒啥的。 那老乡也常把一些有点糊或者卖相不好的烧饼给他吃，他有时说啥都不要还千恩万谢，有时接过来就吃，吃时还嘟囔着，要给，就给好的，给我个糊的，点评的特别到位。其实说是糊，也就是烧饼上有一点点颜色深了些，嗨，敏子还挺挑剔的来。 出门在外，碰到同县的老乡那真是显得格外亲，姨说，有一个沛县朱王庄的老乡，敏子管他叫郭哥，在敏子打磨游转(转圈)时，拍了个抖音，发在网上了，还得到点赞。 听到这事，敏子马上接过话茬，人家给我36个小红心来。哎呦，敏子挺时髦的，跟上时代啦，还小红心小红心的哪。很快又引起了他的话痨，听俺弟弟说，你写我来，说我见老魔道在后面坑里打嘭嘭，人家给我小红心了不？ 哈哈，敏子这是有自豪感。好的，那我看看，给你几个点赞的，我拿出手机找到那篇文章，一瞅，只有一个点赞的，点在看的30个，敏子，是我文笔不好，没有给你赢得小红心，面对敏子期盼的笑脸，我只有欺骗他而怅然的说，你有30个小红心。 嘻嘻，不知数字大小的敏子立时心花怒放，手足舞蹈，30个小红心。嘿嘿，30个小红心。姨说，他常常向人炫耀，自己上抖音啦，他二嫂写他了，你给他说30个小红心，他肯定又记住了。 果不其然，从那天起至今已半月有余，我常被人问及，你也发敏子抖音啦？得30个小红心？呵，我还没发过抖音呢，那还不是为哄敏子高兴而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嘛，心中有愧呀。 家中的一切已拾掇得差不多了，我打算起程，想到集市上买点老家的特产。在村头又见到正在溜达着拾知了猴皮的敏子，他拿着一个黑色的方便袋，低头在树下找寻，听到我喊＂敏子＂，他连忙答应着，并问我干啥去。 他倚在树上，说着说着把脸往树身上一蹭，眼皮又翻出来了。我大声嚷嚷着，好呀，小敏子，你只管吓我吧，哼，你那几个小红心我都收回去。这一说，还真管用，敏子用手往脸上一呼啦，眼皮掉下来，大声喳喳起来，可别收走，可别收走，嫂子，我给你超着玩的(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