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宇路,艺术家,1990年生于武汉,现居北京六环外。 他说,武汉人是很酷的,"不是为了酷而酷的那种酷。而是骨子里谁的账都不买,定义事情的标准自己说了算的那种酷。" 摄影 / 张根 如何在北京拥有一条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路?葛宇路做到了。 他把自己的名字「葛宇路」做成路牌,安装在北京东三环边一条无名道路上,阴差阳错被高德地图、百度地图收录,假路成真。甚至被纳入民政区划地名公共服务系统,混进了官方地名序列。 2017年夏天,存活了 3 年的「葛宇路」意外在网络爆火,随后被城管依法拆除。 城管拆除路牌的第二天,葛宇路在现场捡到了被铲掉的路灯标 "我只是短暂的红了一下",葛宇路说,现在的自己是过气网红。 他的"壮举"不止冠名一条路。与路边摄像头对视,试图把摄像头后面暗中观察的人"瞪"出来,扛着电风扇跋涉70公里,把情书"吹"到女友手中。 最近听朋友聊起葛宇路:"他又在搞一些迷惑行为了,你们写写他吧?" 01
刚过去的 6 月,葛宇路每天都在骑自行车发电。 他的同名个展在北京 798 艺术区举行。展厅内一片漆黑,墙上屏幕在人靠近时被唤起,用微弱光线播放葛宇路的作品。仅有的电力,全都来自骑车发电。 改装过的自行车会将每一圈踩踏转化、储存为电能,从家里一路骑到 798,展厅所需的电也就充好了。 葛宇路将 "蹬车发电" 艺术取名为《备用电源》。图片来源:北京公社 骑车发电过程在微博直播,葛宇路理着干净朴素的平头,圆圆的脸上架着黑框眼镜,纯色 T 恤,黑色双肩包,打扮得像理工男,不像艺术家。 绑在自行车把手的摄像头一半时间播放枯燥的水泥马路,一半时间是他的鼻孔和胡茬,随蹬车节奏左右摇晃。 烈日下,鼻孔晃动幅度突然增大,卖力蹬车的葛宇路意外遭遇洒水车。遇见卖西瓜的大卡车,他会停下来,在树荫里吃西瓜,然后继续骑。 现代生活中,电就像空气一样唾手可得,无处不在。葛宇路希望尝试,一场没有电源保障的艺术展,会怎样运转。 这个尝试并不被多数人理解,光是改装自行车,他就跑了很多家店,好说歹说也没人愿意帮他,觉得他有病。 按常理,没人会花钱让自行车变重。 骑车回家路上遇见同一方向的代驾小哥,俩人一同骑行 20 公里 他最后在淘宝找到了合意的师傅。师傅除了给车安装重达 10 斤的铅蓄电池,还加送了一个充电保护功能,以防小伙子蹬车太猛,电池爆炸。 事实证明,充电保护功能非常实用。 展览前两周,来小黑屋看小视频的人比设想中多多了。观众们踊跃且认真,视频反复看好几遍,再缓缓拿出手机拍照。(作者OS:不要小瞧过气网红的号召力) 展厅迅猛掉电,葛宇路的腿部肌肉异常紧张,"那几天只要神志清醒,我就在蹬车"。 展览第二周,画廊不得不用官微发布通知,"受艺术家体力限制" 调整了更换电池的时间。 02
蹬车起点在北京六环外的燕郊,葛宇路住在这里。 燕郊属于河北,紧邻北京,地理位置类似鄂州之于武汉。由于房价便宜,许多北漂选择在燕郊安家、租房。 每天凌晨三点,车辆和人流开始在燕郊进京检查站排队,接受盘查。有时要等 3 个小时才能跨越结界,进入帝都。这让葛宇路非常难受,觉得在浪费生命。 葛宇路拍到的"燕郊苦命人" 他也住过北京市区。2017年冬天,当地开始 "清理低端人口",住城中村的葛宇路成为 "被清理" 的一员。 "赶的就是没钱、没户口、没关系的人。" 葛宇路说,有时人在家中坐,突然敲门查居住证。还有次刚下飞机回到出租屋,警戒线包围了住处,保安要求今天必须搬离,完全不顾他还拖着行李。 经历三次 "轰" 出家门,葛宇路感到 "失望",决心离开。他搬到燕郊两室一厅,每月房租 1600 元。在北京市区这样的房子要花五六倍的钱。 葛宇路在燕郊住"河景房",窗外是潮白河,河这边是燕郊,河对岸是北京 最近受疫情影响,北京禁止网约车跨城进京。葛宇路只能选择货拉拉,把自己当货拉进北京,一趟一百块。 人肉发电艺术展让很少搞锻炼的葛宇路爱上了骑车,"比去健身房给教练捐钱有用多了",最近他喜提一辆捷安特公路自行车,计划未来骑车出入北京。 起步30、40公里的路程对体力和时间是大量消耗,即便如此,他也不想把时间耗费在检查站。 葛宇路的新座驾 他越骑越快,明显感到一天天变强壮。我问:"是腿变粗了吗?"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某方面的能力也有提升……" 话到嘴边,葛宇路笑:"这能写么?" 03
葛宇路有一个谈了八年的女朋友,是湖美本科同学,随他一起考到央美读研,毕业后留京工作。 去年十月,为了给女朋友庆祝生日,他干了一件特别浪漫的事:用风送情书。 "我写完信,突然一阵风刮进了我的房间,把这封信吹落,一下子大风卷走,偶然的,就吹到了她的手上。" 情书到达进京检查站 为了实现假想的电影画面,葛宇路计划借助电风扇和鼓风机,步行近 70 公里,把情书从燕郊吹进北京,吹到女朋友手中。 信纸躲避车轮倾轧,与落叶翻滚,贴地摩擦,变的皱皱巴巴。一位清洁工把信捡起来,当垃圾要扔,他告诉清洁阿姨这东西有用,他要吹到海淀去。 阿姨一脸狐疑,说他"尽瞎掰"。 腾讯新闻《人间指北》栏目记录下 "吹情书" 全程在 2020 年情人节播出,葛宇路在视频中说:"我觉得艺术家也就是这个社会的寄生虫,要是这个社会主流都是我们这种人就完蛋了。" "吹信" 历时8天、67个小时,全靠步行。回燕郊睡觉时,葛宇路会在沿途的酒店开一间房,在房间地上放一个枕头,把信吹到枕头上,让信也躺一躺。 最后100米,到了女朋友单位宿舍楼下,吹风机突然熄火。他趴在地上,用嘴吹。 只有抬头和落款的情书 最终情书碎成两半,随风飘到女朋友手中,过程并不如想象中浪漫。 葛宇路说,"这么多年,女朋友爸妈没有劝她跟我分手,我已经很满足了。" 04
搞艺术并不赚钱。除了偶尔给艺考生上课,葛宇路还有一份"稳定"收入,来自一位神秘老板的"包养"。 "可以理解为给人当顾问。而我主要负责亏钱。" 好几个 app 想法最后都黄了,他不愿透露过多细节,还劝我 "别写太细致",这样他和神秘老板都能比较有面子,互相保留一点尊严。 报考湖美时,老师反复叮嘱,千万别学纯艺术,最好学一门技能,毕业好找工作。于是他志愿填了动画学院,影像媒体艺术专业。 拍点小广告,搞点小特效,走上凭手艺赚钱的正道。不料在大二接触了当代艺术,开启了折腾的大门。 2015年《东湖站》 北京913路公交有一站叫"东湖",那里并没有湖,只有一片高层住宅。葛宇路把北京的东湖站站牌拆下来,带回武汉,立在东湖中央。 2018年《捞东湖》 再回武汉时,葛宇路发现站牌不见了,他推测是掉进了湖底,于是专门考了潜水证,在2018年下水打捞。还真给他捞起来了。 "卧槽,第一次知道人还能做这些的事!" 他在电话里激动地报了一长串西方当代艺术家的名字(抱歉我没开录音笔没能记住)。 那门结课作业,葛宇路拿了全班最高分,他一直沾沾自喜是自己讲的好。直到多年后和老师聊 QQ:"老师说给我高分,完全是因为我当时呈现出的热情。他想我保持这种热情。" 2016年《对视》 葛宇路游荡在大街上,爬上自制梯子与公共摄像头对视,想把藏在摄像头后面的人"瞪"出来:"监控者看着我们,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看他?" 有人将2017年路牌事件称作 "中国最好的行为艺术作品"。葛宇路却说:"行为艺术这个词,挺可笑的。" "在画布上涂抹颜料,雕塑一坨泥巴,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行为」,都可以被称为艺术。「行为艺术」只是无法精准概括我做的事而做的概念简化。我做的不是「行为艺术」,我做的就是「艺术」。" 弄懂这段话,颇有些费力,我突然理解了葛宇路爸爸的心情。有次,他和父亲讲起自己关于艺术的一段思考。父亲沉思良久夸到:"你刚讲的话,还蛮有水平的。" 05
葛宇路曾向妈妈提议,不如把家中锅碗瓢盆都埋进土里,过个三年五载,再挖出来:"家里的盆子罐子,现在看都是垃圾,但如果像考古一样从土里挖出来,就不普通了。" 妈妈劝他:"你不要发这种神经。" 他的父母是普通工薪阶层,对儿子没有过高期待,只要健康开心,做自己喜欢的事 "注意安全就行"。路牌事件后,葛宇路每次搞创作都要先询问警察和律师是否有风险。 葛宇路在中南附近长大,左手武昌火车站,右手傅家坡客运站。小时候到了夜里,家楼下文安街一条全是霓虹闪烁的大排档,文身大哥赤膊上身,吹着瓶啤吹牛逼。 葛宇路说自己厚脸皮,和同学吃年饭是那种会坐下来第一个动筷子的人。 在武珞路中学,这所武昌学子挤破头想进的重点初中,他的成绩位列年级倒数第二,没能考上普高,在二职成为艺术生。他说自己笨,如果不搞艺术,也想和初中同学一样上清华北大。 在武汉读本科时,湖美新校区刚搬到藏龙岛,有一个外地同学骑电动车撞了村里的小孩,听说葛宇路是武汉人,请他帮忙调解,翻译武汉话。 到了现场,他懵了。对方讲的话,他一个字也听不懂,是江夏方言。末了遭同学嘲笑:"你一武汉人听不懂武汉话?" 去年回武汉,葛宇路被朋友带去精粉世家。长居北方吃辣能力减退,他被辣的说不出话。 从央美研究生毕业后,葛宇路在北方定居,他有将近一年没回过武汉。每次回家,武汉又变的陌生了一点点。 熟悉的地方逐渐消失,比如家楼下热闹的排档一条街。眼前的武汉越来越规整,不像从前,随意上街乱晃,就能捕获野生乐趣。 葛宇路形容从前的武汉是"丛林",扒开这片灌木,不知道后面会藏着什么奇珍异兽。现在的武汉像"动物园",进门先是猴山,再往里走有熊猫,这个笼子是狮子的家,那个笼子关的是老虎。 "最诡异的是,有时候笼子修的挺高级挺漂亮的,结果里面关的是一只猫。" 我请葛宇路发几张他用手机拍下的武汉给文章配图,他发来这 :) /// 在微博给葛宇路发私信,表示希望联络采访。不到半小时,我就收到了微信好友申请。 在我思索如何与艺术家打招呼才不 low 的开场白时,对方飞速弹来沙雕表情包 say hi,一个眉头紧锁的熊猫头搭配文案 "传球吧蔡徐坤"。 葛宇路很少发朋友圈,但每天都给牛奶事件、苟晶替考事件点 "好看"。电话里对我说的第三句话是:你口音(武汉普通话)好亲切啊。 葛宇路手机里的东湖 他承认自己是话痨。我怀疑即便我不提问,他也能一直叭叭叭讲不停,并且总能自然把矛头转到我身上,聊起了我的大学专业、公司地址、婚恋状况……我仿佛变成了被采访的人。 "你干脆别写我了,我被写烂了,你这篇稿子以我开头,最后写着写着,全变成写你自己。或者干脆我来写你,发在你们号上,你说这是不是也挺有意思?" 葛宇路不止一次提起这个想法。 我怀疑他试图把这篇稿件变成一次艺术试验,但我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