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故乡那片松树林

　　每当提起故乡，我就会想起屋前房后的松树林。那一片片茂密的松树林，是我童年时常常流连忘返的地方，也是家乡一道亮丽的风景。
　　如今，我无论走到哪里，只要看见松树，哪怕是几株，一株，脑海里顿时便会闪现出故乡那一片片青葱苍翠的松树林。
　　我生长的小山村，坐落在群山怀抱的高山上。群山虽不见巍峨险峻，却浑雄瑰丽。那绵连起伏的山岭是那样的繁茂，葱郁如茵。从山脚至山腰是青嫩的灌木林，从山腰至山顶是墨绿的松树林，远处眺望，一片松林的海洋。
　　那里除了奇花异草外，方圆几十里，生长着林深树密的各种树木：松树、杉树、樟树、椿树、枫树、棕树、榆树、桢木树、苦炼树、梧桐树、银杏树、板栗树、灌木、楠竹、山竹，万木葱茏，林海茫茫，十分壮观。
　　尤其是一棵棵高大的松树，粗壮雄健，傲岸挺拔，密密匝匝连成一片，结成一体，远远望去，宛如一块巨大的墨绿色的翡翠。
　　记得那时候，村子屋前屋后，到处是高大的松树，大小不一。高大的耸入云霄，矮小的也有几个人高。每棵大松树，两三个人手拉手也围不合。松树在300多年以上的就有数百多棵，且形态各异。遍布在山上的松树，非常茂密、密密排列，犹如列队的士兵，斜正相衬。一排排屹立在路边的松树，像威风凛凛的哨兵。路边还有一棵迎客松，伸出她的双手，欢迎客人的到来。她那热情的样子，一点也不亚于黄山的迎客松。松树的树干有的青，有的黄，有的老，有的嫩。远远望去，松毛绵绵密密，层层叠叠，密不透风，浑然一体，一片碧翠。在红黄色的枫树林和墨绿色的杉树林以及绿油油的油茶林的衬托下，成为故乡一道靓丽的风景，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大跃进，为了大炼钢铁，砍树烧炭，造成一片片茂密的森林遭到大面积的砍伐。虽然家门前的松树林遭到严重破坏，但故乡的松树林，还像一只扯不断线的风筝，常常萦绕在我的梦里。
　　记得读小学和中学时，每当到了假期，我们一些小伙伴就会集中在一起，到屋前屋后山上的松树林里去砍柴，捡枞树菌和摘野花。树 林里长着一些高高低低的小灌木，还有一些杂草和乱藤。有些地方密不透风，无路可通；有些地方稀稀散散，有一些蚯蚓般的毛毛小路蜿蜒相通，可以行人。地面上到处都铺着厚厚的积年松毛，树底下撒落了一颗颗的松果，夹杂着一些松毛的清香。
　　懵懂年少的我们，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背上背篓和镰刀，去拾干枯的树枝和掉落的松毛。黄黄的松针铺满贫瘠的红土地，像人的头发，随着岁月之风的吹拂，慢慢地飘落，留下幽幽的哀怨。我们用耙子和镰刀，一点点把干枯的松枝和松毛收集起来，装入背篓背回家，等岁月红尘的寒冬来临，拿出来用性情之火点燃，为枯寂寒冷的日子，燃起一点温暖的火光。火焰里，我分明听到松油呐喊得劈啪声，那也许是生命流转的轻语，我仿佛听到大山一般沉重地吟唱。
　　松林里，不仅有松毛，还有野生菌。在春夏之交和秋日的雨后，我们这些孩子踏着泥泞的山路，匆忙地向松树林出发了。山间的草木还张挂着点点晶莹剔透的雨水，似一颗颗闪亮的明珠。那朵朵的野生菌，随着雨水的降临，奋力顶破压抑在头顶的松针软土，从草地下冒出头来，酣畅淋漓地呼吸着雨后洁净的空气，用它们特有的蘑菇香气与伙伴们打着招呼，并俏皮地望着我们，好像在说，我在这呢，来采摘我吧！不一会儿，背上的背篓里，就装满各种菌子，有黄色的香喷头、黑色的牛肝菌、绿色的青头菌、还有土红色的枞树菌…… 把这些鲜嫩无比的菌子作为＂战利品＂带回家，或煮或炒，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菌宴，便呈现在眼前。那菌子的香美，似陈年的老酒，使我久久沉醉不醒，从儿时一直醉到了春夏、醉到了秋冬、醉到了现在。
　　记得有一年清明节过后，我想邀几个小伙伴到松林中捡枞树菌。拨开松林丛中厚厚的松毛，这里那里，到处看见簇拥着争先恐后往上蹿的枞树菌，一个个撑着精致玲珑的小伞。我高兴得＂哈哈，哈哈＂地欢叫着，把这些＂小伞兵＂统统放进自己的背篓里，竟然完全忘记了出门时母亲＂要先拿棍子打打露水＂的忠告，结果弄得浑身湿淋淋的。枞树菌，无论是用来清炖，还是红烧，味道又鲜又美，不仅好吃，而且营养价值也很高。如果捡回来的枞树菌吃不完，就把它背到集市场上去卖钱，然后用卖得的钱去买图书或学习用具。
　　我忘不了故乡的松树林，是因为松树林是我儿时的乐园，给我的童年带来了极大的快乐。那情景，至今还记忆犹新。
　　那时候，我们年纪虽小，但经常在松树林里玩耍、砍柴，跟着大人学习在树林中套野山羊。记得有一天，我与小伙伴去屋背后的松树林里放套，跑在前面的一只猎狗，对着山间的松树林一阵狂叫。我们朝猎狗叫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只黄褐色的野山羊，一只脚被牢牢地套在一根套杆上，身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悬挂在半空中拼命的叫唤挣扎。我们知道，这套不是我们放的，而是前几天来村里搭舍的怀化人放的。于是，我们砍来几根野藤，把山羊的四只脚捆绑住，把山羊抬回村里，送给了放羊的怀化人。按照苗乡的规矩，凡是弄到山上的猎物，旁人见财有分。可是，那时候我们年纪小，心灵很纯洁，根本没有丝毫＂见财有分＂的念头。我们把山羊交给他，立刻转身又去松树林砍柴去了。
　　有时候，我们 来了兴致，还会 在松树林里嬉戏玩耍。有的砍枝松毛，垫在屁股底下滑砂子，有的躺在松毛上看书，有的在松树林里玩捉迷藏。有时候，我还和小伙伴们在林子里学着解放军搞埋伏，打游击，跟＂敌人＂周旋。每个人头戴顶用松枝做成的绿色草帽，手握一把自制的小木枪，神气活现地弓着腰，在松树林下的灌木丛里往来穿梭，行踪诡秘，不断地发出＂啪啪啪，啪啪啪＂的叫喊声，弄得松毛沙沙，林惊鸟飞。那种欢快的笑声，好像要把树上的松仔都要震落下来。闹够了，跳累了 ，往松毛上一躺，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那份惬意劲啊，别提有多爽！有时候，我们也会躺在阴凉的树阴下休息一会。在休息中，看着一颗颗高大强壮的松树，我们会畅想人生，畅想理想，畅想未来，直到夕阳西下，才在牧童的歌谣中，带着一天的收获与快乐回家。所以，故乡的松树林，成了我和我的那些小伙伴们少年时期最快乐而又最难忘的时光。
　　松树林，不仅给了我无限的欢乐，而且使我学会了品赏松林的韵味。初夏的早晨，天刚刚下过一场透雨，山上的松树林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缥缈而神秘。这时候，我便与伙伴们背着背篓，把裤腿卷得高高的，手里拿着一根打露水的棍子，一头钻进茫茫林海，那铺满厚厚的松毛，如金黄色的毛毯，或行，或站，或坐，或卧，都让人感到那么的软柔舒适。雨后，林中清新湿润的空气弥漫着松脂的芬芳，香幽幽的，甜滋滋的，猛吸一口，五脏六腑都舒畅透了，令人浸润惬意。粗细不一，高低错落的松树舒展着繁茂的枝叶，在林地中撑起了宽旷的毡房。林中松树上挂着一串串水滴，珍珠般晶莹闪亮，轻轻一碰树枝，便噼哩啪啦撒落下来，掉在脖颈上，冰得你又叫又笑。
　　我忘不了故乡的松树林，是因为深山密林之中，有山谷泉水潺潺，枝头鸟鸣嘤嘤。走进松树林，会听到清脆的鸟叫声，树林里和枝上到处都是鸟影。人们常见的鸟类有：竹鸡、画眉鸟、黄鹂鸟、啄木鸟、布谷鸟、猫头鹰、野鸡、锦鸡、斑鸡、喜鹊、阳鹊、乌鸦、麻雀。鸟的颜色，有花的，有黄的，有白的、有黑的，各种各样。有的在丛林中觅食，有的站在树枝上鸣叫，有的在扑打着翅膀，有的飞了起来，使本来十分幽静的林间，显得一派生气盎然。
　　尤其是布谷鸟的声音，叫起来十分欢快动听。每逢播种时节，布谷鸟就在村庄上空勤快地飞来飞去，＂多种包谷，多种包谷＂的催叫声，叫个不停。布谷鸟叫声欢快，听了叫人喜悅。还有那总是＂喳喳喳＂叫个没完的喜鹊，很像个绕舌的孩子，但并不让人厌烦，因为它是平安鸟。家乡的人最爱根据喜鹊叫的时辰、早晚，来预测吉凶。如果喜鹊早晨在你家门前的树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那天你家必定有喜事和客人到来。喜鹊的窝搭在最高最接近树梢的树杈上，全是干树枝垒成的，像个柴禾坨。
　　林中宁静而又富有生气，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仿佛隔绝了人世，宁静得连自己的呼吸声和踏在柔软松毛上的脚步声也清晰入耳；而飞临上空雄鹰的鸣啼声和在林中蹦着跳着、穿梭跳跃的小鸟叽叽喳喳声，以及忙了一夜的布谷鸟的歌唱声，常常打破这般宁静。我环目四周，随处可见三三两两散落在松林地上的松茸和生长在砂石地上的砂落菇，绿丝绒似的，松软而潮润。偶尔脚边会突然蹿出一只野鸡，拖着长长的尾巴，＂咯咯咯＂地惊叫着飞走了。
　　瞬间，太阳出来了，无数条金线斜射进松树林，晨雾慢慢升腾、消散，整个松树林仿佛浸泡在透明的液体中，在缓缓下沉，在微微晃动。
　　待到金秋，山上的松树林里又是一番景象。灌木的叶子改变了色彩，或深蓝，或紫红，或金黄。秋风起处，便飞起一片一片树叶。松毛的颜色也更深更浓了。小鸟、松鼠、野兔、老鼠，都在匆匆忙碌，张罗着过冬的食粮。这时候，松树林里也有枞树菌，种类与春天的略有不同，数量也要少一些，家乡人叫它＂乌枞菇＂，吃起来还真香。在城里生活了几十年，很少能吃到家乡松树林的枞树菌了。
　　但近几年，每逢重阳节，或国庆节前后，我都要回麻阳老家，为的是上山捡枞树菌，找回当年捡枞树菌的感觉和快乐，当然，也是为了品尝多年来没吃过枞树菌的味蕾。
　　可是，去年的九、十月份，本应是生乌枞树菌的季节，我同侄子、侄女上山捡枞树菌，连捡了几天，翻山越岭，累得够呛，只捡了一两斤，只好在返回广州的前一天，上街买了一二十斤带回广州与家人分享。但街上买的枞树菌不是本地生长的，而是邻近的辰溪、泸溪县的人贩卖过来的，而且价格很贵。前两年每市斤卖到七八十元，不过去年只卖四五十元一斤，还不算贵。因为买一斤猪肉也要二三十元，况且，枞树菌属于＂山珍海味＂，比猪肉的营养价值高，还算是划得来。
　　扯远了，言归正传。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季，漫步在金黄色松针覆盖下的松林里，在背阳的地方，我们还能从潮湿的空气中，呼吸到清新的空气，而在清新的空气中，还能感受到泥土里散发的阵阵芳香。那万绿丛中的一点红，就是盛开在松树林中，美丽的山茶花和杜鹃花。从远处眺望，犹如一幅栩栩如生的山水画，那朵朵娇艳的山茶和杜鹃花，把緑色的画卷点缀的朝气蓬勃，使寂静的山野，充满了无限的蓬勃生机。置身于花的世界，穿梭在林的海洋，常常使我们这些贪玩的少年，迷醉在山间，流连在林海。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北风吹来，远近的山恋绿波翻涌，青翠泛波，松林＂沙沙沙＂ ，＂哗哗哗＂地咆哮着，卷起阵阵松涛。松涛从千山万壑中和声四起，它随风力大小而变幻莫测。它时而如琴声合奏、悠悠扬扬，时而如百鸟争鸣、莺歌燕舞，时而如千军万马奔腾、红尘滚滚，时而如云雾翻腾、地动山揺，时而如春雷霹雳、峰谷掠过，时而如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时而如涓涓溪流、叮咚欢歌……
　　聆听着这天籁之音的松涛，使人百感交融，万丈豪情。凝视着山峦松海，我忘却了砍柴、扒松毛、捡枞树菌，忘却了松针在我身前穿梭，任凭它精雕细刻，忘却了时光流逝，任凭日月星辰，忘却了春夏秋冬的青松与林海倾心互诉。我感悟其中，松树，它勉励人生，催人奋进。我赞美松树的常青和坚毅，赞美生命的真谛和坚定的人生。
　　长大后，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带给我无限快乐的松树林，但在我的梦里，时常会出现它的身影。在回家探亲时，我会经常一个人走进屋背后的一片松树林，多么希望还能找回当年的快乐和梦想，但大山总是无语。每次面对群山，面对松树林，仔细侧耳谛听，已感受不到曾经有过的安静之乐、寂静之美。
　　在我的记忆中，那静寂的山野，已被风这雄浑的固体语言所撼动，需要用心灵来仰视回应。而风像是懂得了山的寂寞，鼓动着身子，在莽莽密林间呼呼穿过，大海波涛一般，摇动树枝随风劲舞。穿行其间，墨绿色的松毛，针一般扎进我的身体，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痛。走过了春夏秋冬，当其他植物都被寒风褪去了绿色，唯有这些松树林，依然不改夏日之颜，在万物萧条的冬天，依然用蓬勃的生命，翩翩起舞，给我的心灵注入了平靜和果敢。
　　这坚强和果敢，在我投笔从戎后的军旅生涯里，无不时刻陪伴着我，不论遇到怎样的困难，经历怎样的苦难，遭受多大的坎坷，我都没有退缩、没有倒下、没有屈服，而是做到了像松树一样坚忍不拔，用松树般的坚强和果敢，使我最终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军人，一名标准的军人，一名勇敢的军人。松树林，感谢你用山一般厚重的精神来鼓励着我在军旅生涯中不断成长。
　　在告别23年的戎马生涯后，我转业在城市安居落业，虽然没有常回故乡，但故乡那片松树林，却时刻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在感到心里劳累的时候，仍然会想象一个人来到那片松树林，静静地坐在柔软的松毛上，闭目沉思，想人生、想世界、想未来，而想的更多的是怎样使自己像一颗颗挺拔的苍松，停立于峰巅之上，迎风雪，斗寒霜，做到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想到山峦如海，树怒似涛，这不正是山的性格吗？他就像一个男子汉，不会闻风而动，更不会随岁月遁去。松林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继承的也是他坚毅不拔的性情。和大山一样，松树林也不畏风寒与冰霜，我不禁想，这不正是做人应该具备的品格么。
　　哦，松树林，故乡的松树林，你是那么的平凡、那么的坚强、那么的挺拔、那么的伟大啊！你已经永远融入了我的生命，融入了我的血液，融入了我的心田。你用坚毅、果敢、百折不挠的精神，一直在呵护我、鼓舞我、激励我不停的去拼搏、去奋斗、去追求人生的理想，直到永远，永远……
　　哦，松树林，难忘故乡那片松树林，我永远思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