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熟悉战史的人都知道,一级战斗英雄和特等功的含金量究竟有多高。整个抗美援朝战争期间,获得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的不过50余人,柴云振便是其中之一。 柴云振,原名柴云正,1926年出生于四川省岳池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 1947年,21岁的柴云正被国民党军抓了壮丁。淮海战役前,他所在的部队奉命前往徐州地区的途中举旗起义,加入到了人民解放军的行列。 柴云正被分到第15军45师警卫连当战士。 警卫连文化教员十分喜欢这个机灵的四川小伙,于是就给他改了一个有政治意义的名字"柴云政" 。 从参加解放军,到后来踏入朝鲜战场,再到复员回了老家,他一直都用"柴云政"这个名字。 成为解放军战士后,柴云政相继参加了渡江战役、解放西南的战役战斗,后来又随部队在西南一带剿匪。 1950年12月,中央军委批准第15军成为抗美援朝预备队,全军立即赶赴华北,编入志愿军第3兵团。 1951年3月底,柴云政随部跨过了鸭绿江,参加了第五次战役。 第五次战役第一、二阶段,担任预备队任务的15军没有打太多的仗。但到了战役的第三阶段,随着战局急转直下,15军迎来了入朝后的首场恶战:芝浦里阻击战。 趁着志愿军各部补充物资的机会,联合国军发动了全线反击。为了掩护东线主力部队向北转移,志司命令第15军迅速赶至金化以南的芝浦里一带,坚决阻击敌人的北进穿插。 当时,15军44师被志司抽调去支援其他部队,因而,秦基伟手里能用的就剩下两个师:他将29师布置在右翼角圪峰,将45师部署在左翼朴达峰,并肩阻击敌人。 5月28日,敌人抵达15军的阵地前,开始发动进攻。15军两个师将要面对的敌人有:美25师、美3师、韩9师和加拿大25旅,共计兵力4万余。 一场惨烈的阻击战拉开了帷幕。 敌人在飞机、大炮、坦克的掩护下,向29师和45师阵地轮番发起猛烈进攻。残酷的战斗一直持续到6月6日,敌人在15军面前始终未能前进一步。 就是在这场关乎全局的阻击战中,出现了一位志愿军一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柴云振。 经过五天五夜的激战,担任阻击任务的134团伤亡十分严重。由于44师无法参战,导致15军没有预备部队,兵力十分紧张。 为了补充一线阵地的兵力,45师师部将直属警卫连的战士分散派了上去。柴云政被派到了45师134团3营8连7班当班长,参加阻击战斗。 134团8连就是后来在上甘岭战场上打出了赫赫威名的"上甘岭特功八连",特级战斗英雄黄继光、邱少云都来自这个部队。 朴达峰阻击战,英雄8连依旧是坚守在最前沿阵地的一把利刃。 柴云政前往8连时,负责送兵的人按照警卫连文书董臣贵的山东口音,将柴云政听成了"柴云振" 。(柴云政刚参加解放军时,登记花名册的人就是董臣贵) 就这样,到了8连后,柴云政的名字又变成了"柴云振"。当时战事十分紧张,谁也没有时间和心思去核实这个细节,但就是这样一个细小的失误,让一位英雄埋没了三十余年。 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在敌人猛烈的轮番进攻下,134团3营丢失了两个小山头,被敌人打开了一个缺口。 情况万分危急,3营长武尚志命令柴云振率领7班的9名战士,坚决夺回阵地,堵住敌人进攻的缺口。 柴云振毅然领命,凭借着机智和勇敢,率领7班成功夺回了阵地。但是很快,敌人组织了一个排的敢死队,疯狂反击。 7班沉着应战,利用有利地形,打退了敌人的进攻。 中午时分,7班弹药耗尽,战士们端起刺刀和冲上来的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敌人对7班阵地发动轮番进攻,激战到晚上,阵地再一次丢失。 此时,7班只剩下柴云振和孙鸿法两个人。 占领阵地的敌人架起重机枪,对着营部疯狂扫射,压得营部的人抬不起头来。营长武尚志也丝毫没有办法,他手里能用的兵力都派上去了。 武尚志只得对着柴云振大声喊道:"7班,坚决把山头给我夺回来。" 柴云振和孙鸿法两人趁着天黑摸了上去。柴云振一梭子干掉了敌人的机枪手,然后飞冲过去,一把夺过机枪调转枪口,对着敌人一口气打出去了上千发子弹。 在柴云振和孙鸿法两人不要命的反击下,占领阵地的敌人丢下一堆尸体,疯狂逃了下去。两人重新夺回了阵地。 利用战斗间隙,他们从敌人的尸体旁搜寻到了几支冲锋枪和两箱半手榴弹,随时准备迎击敌人下一轮的反攻。 两个人,如何才能守住阵地,等到援兵上来呢?柴云振一边脑子飞快转动想着应对的办法,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萌生:干脆主动出击,摸黑偷袭敌人的指挥所。 于是,他对孙鸿法说:"你在阵地上守着,我悄悄摸过去,把他们的指挥所给端了。" 说干就干,柴云振利用地形和黑夜的掩护,绕过了敌人的哨兵,还真偷偷摸到了敌人的指挥所跟前。 管他有没有人,柴云振扯起手榴弹就往里面扔。几声爆炸过后,里面的敌人全部被报销。 此时的柴云振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敌人的指挥所;不过,这种时候,那还顾得上那么多,先干掉再说。 事实上,柴云振干掉的的确是美军的一个连指挥所。一个人只身端掉敌人指挥所,这份勇气和孤胆着实让人叹服! 爆炸的声响惊动了敌人,柴云振突然发现了不妙:他脚下的战壕里还有4名敌人。 柴云振马上抢先扣动扳机,打倒了3个,可是子弹打光了。还有一名敌人,换弹匣已然来不及了,敌人肯定会抢先出手向他射击。 敌人在战壕里,柴云振在高处,两人隔着几米远。容不得多想,他立刻飞身扑下去,抓住敌人的枪杆,两人争夺扭打起来。 这是一名黑人士兵,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壮实;近身搏斗中,柴云振渐渐落在了下风。 最终,力气耗尽的柴云振被敌人压在身上;敌人用石头猛砸他的头部。渐渐地,满脸是血的柴云振失去了意识,昏死了过去。 敌人以为柴云振已经死了,便放开他,爬起来拼命逃了,因为我军的后续部队已经冲了上来。 孙鸿法找到了陷入昏迷的柴云振,把他背下了阵地。 在这场肉搏战中,柴云振的右手食指被敌人咬断,头部、腰部多处负伤,尤其是头部,被敌人用石头砸出了20多处伤口。 朴达峰阻击战,柴云振带着7班攻克了3座山头,歼灭敌人200余人,摧毁敌人连指挥所一个,为主力部队北移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战后,志愿军总部授予柴云振特等功,一级战斗英雄荣誉称号。 由于伤势太重,柴云振一直处在昏迷状态;为了能接受更好的治疗,志愿军后方医院将他转送到了国内包头市的一家部队医院。 整整昏迷了两个月后,柴云振才苏醒过来,此时的他已经身在国内。 在医院治疗了一年多,柴云振身体痊愈。1952年4月,柴云振在医院办理了复员手续,回到了岳池老家,安心当起了农民。 他为什么不回到部队呢? 柴云振说:自己右手食指断了,无法再扣动扳机,回到部队只会给组织添麻烦、给国家添负担。那时候,我们的国家那么困难,再和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战友们比起来,自己已经是很幸运了。回老家去自力更生,就是最好。 复员回家的时候,政府给柴云振发了80元的复员费和1000斤小米的补贴,他十分高兴,也心满意足,再无任何要求。 不过,柴云振并不知道自己到8连后,登记的名字是"柴云振";所以,在办理复员证和伤残证的时候,他用的名字依旧是在警卫连时的名字"柴云政"。 立功受奖的荣誉证书上写的名字是"柴云振",复员证和伤残证以及他回到老家后用的名字都是"柴云政",同音不同字,却给部队找他带来了天大的困难。 1954年,15军回国后,立刻开始查找柴云振的下落。可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数次致函当地政府帮忙寻找,可柴云振就如同大海消失一般,怎么也找不到。 当时的资料有限,柴云振既是起义战士,又用过三个名字,地方政府将民国以来的户籍资料查了几遍,就是找不到,无奈只能给部队回函:查无此人。 后来,部队几经改编,驻地不断变化;而原先的一些老同志调走的调走,退役的退役,寻人的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再后来就是十年运动,寻人之事也就一再耽搁。 只有那枚满载军功和荣誉的勋章,一直静静地躺在15军军部,默默地为后人述说着英雄的往事。 时光如梭,1980年,金日成访问北京时,向邓小平提起了柴云振,询问他的生活情况。邓小平这才知道我们还有一位英雄埋没在人海中,生死不知。 邓小平当即指示一起陪同的北京军区司令员秦基伟:尽快派人去寻找柴云振,哪怕是大海捞针,也要把人捞出来。 于是,15军再次组织对英雄柴云振的寻找。 说起寻找柴云振,就不得不提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李天恩。 李天恩曾是一名战地记者,朴达峰阻击战结束后,他专门采访过柴云振的部队和战友,以了解当时的战斗情况,来写新闻稿。 虽然李天恩没有见过柴云振本人,但对柴云振和当时的情况有一些了解。 李天恩在1983年离休后,被15军返聘为军史编写组组长,帮助15军编写军史。就这样,寻找柴云振的任务落在了军史编写组身上,也相当于落在了李天恩的肩膀上。 李天恩想到了第一个关键人物孙鸿法,可他只知道孙鸿法是山西运城人,至于其他的情况一概不清楚,至于孙鸿法现在在哪里,做什么工作,更是无从得知。 李天恩四处求助,通过战友找战友的办法,在费了一番功夫后,终于找到了孙鸿法。 但结果却令李天恩有些失望,因为孙鸿法和柴云振相处的时间很短,又是在紧张激烈的战斗中,他也不知道柴云振的情况,只听口音是四川人。 还有一个失误,就是工作人员在填写花名册时,把柴云振原本的籍贯"岳池"写成了"乐池"。因为根据四川口音,"乐"和"岳"的发音一样。 这也为寻找柴云振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虽然没有得到太多的线索,但李天恩至少可以从孙鸿法那确定,柴云振就是四川人。 军史组的同志连忙赶到四川,民政厅十分支持,立即派人翻阅历史档案,终于在一份花名册上查到了一个叫"柴云正"的名字。但也就只有一个名字,其他项目都是空白。 "柴云正"是不是15军要找的英雄呢? 四川省民政厅立即通知各市、县协查。结果,各地纷纷报告,均没有查到名叫"柴云正"的优抚对象。因为,此时的柴云振,使用的名字是"柴云政"。 虽然又一次没有结果,但李天恩有一种预感,这个"柴云正"很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因为那时候的人文化普遍不高,写错名字是常有的事。 几天后,李天恩在《四川日报》上刊登了一篇寻人启事寻找柴云振,时间是1984年9月。这篇寻人启事里,详细介绍了柴云振当时的部队番号、战斗情况以及他右手食指伤残的特征。 柴云政的儿子柴兵荣高中毕业后,在乡里的农机站开拖拉机。一天,他无意中在《四川日报》上看到了这篇寻人启事,他感觉部队要找的这个人很像自己的父亲。 于是,他兴奋地拿着报纸一路狂奔,回家就大声嚷道:"爸,你的老部队在找你。" 出乎意料的是,柴云政死活不承认自己就是报纸上要找的那个人;柴兵荣找来亲戚街坊帮着劝说父亲,可柴云政态度很坚决,就是不愿接茬。 儿子急了,就说自己去找部队提供情况。怕儿子给部队添麻烦,柴云政这才点头答应,与儿子一同前往部队。 1984年9月23日,柴云政带着儿子来到湖北孝感原15军军部驻地。 看到柴云政手部和头上的伤疤,再加上一番简单的交谈,李天恩断定,眼前这位50多岁的老农民就是英雄柴云振。 当时恰逢15军要举办上甘岭战役胜利32周年纪念活动,许多老同志都被邀请前来参加,其中就有孙鸿法。 为了百分百确定柴云振的身份,军史组在没有事先告知的情况下,设计安排了柴云政和孙鸿法见面。 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见面就紧紧地盯着彼此,"你是柴云振?" "是的!你是孙鸿法?" "是的!" 两位老人急步冲上前,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眼泪忍不住往下流。自1951年朴达峰阻击战后,已经过去了整整33年。 这次纪念活动上,还有一位十分重要的知情人也前来参加,他就是原45师警卫连文书董臣贵;这下也解开了柴云正、柴云政、柴云振这3个不同名字的谜底。 得知找到了柴云振,秦基伟十分高兴,立即派人把他接到了北京。 1985年10月,柴云振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斗英雄团的成员,前往朝鲜参加纪念活动,金日成两次设宴宴请他。 回国后,军长、政委、政治部主任轮番跟柴云振谈话,要为他安排工作:不论哪里,不论任何要求,他都可以提。 柴云振的回答令人动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他还是想回老家继续当个农民,而且他对部队和国家没有任何要求。 柴云振不想为国家增加负担,不提任何条件和要求,但我们也不能亏待了英雄。部队尊重柴云振的决定,但考虑到他晚年的生活,就在岳池县政协为他安排了一个常委的职务。 很多人不理解,立了这么大的功,为啥不去找部队非要呆在农村呢?每当有人这样问他时,老人总是笑呵呵地说:"找啥子吆?能活下来,就已经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