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 淝水之战开始讲起。 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 东晋 在淝水之畔对阵 前秦 ,取得旷古绝今的大胜。但诡异的是,大战双方的精神气质与胜败结局却截然相反:败了的一方蒸蒸日上,胜了的一方暮气沉沉。 巨大的战果,并没有给东晋带来什么希望的曙光,因为大胜而夺得的北方领土,在不久之后便逐渐失去;朝廷在逐渐的沉沦中,也终至无药可救。 淝水之战后的第二十年, 桓玄 逼 晋安帝退位,自立为帝。同年,刘裕在京口起兵,击败桓玄。一年后,桓玄被杀,刘裕迎回晋安帝。但此时,东晋王朝事实上已经只是刘裕的台前木偶。 也就是说, 仅仅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东晋就从淝水之战的大胜走向了事实上的灭亡。 很多时候,从巅峰跌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淝水之战后, 谢安 因功劳过大,为朝廷不容,选择了淡出朝政。 孝武帝 司马曜与兄弟琅琊王司马道子于是趁势夺回权柄——此举一改东晋立国以来士族执政的局面,重新将朝政大权回归到司马氏皇族手中。 对于孝武帝来说,这已经是他在皇帝的位置上所取得的最大成就了。期间,他与司马道子虽然兄弟间也有 龃龉,但面对着"皇族vs士族"这个根本性的问题,两人倒是利益一致。 只是无奈这对兄弟实在太极品,他们努力靠着自己的作天作地,成功将东晋的政治风气破坏殆尽,整个朝廷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掌权变得更好,而是更糟了。 这里不妨先举个小例子: 淝水之战后,有一个叫 赵牙的,是伶人出身;另一个叫茹千秋的,原来是个捕快。两人都想办法打通门路,搭上了司马道子,获得高官之位。 赵牙在建康城的府邸修筑得十分富丽堂皇,山水亭楼无不尽有。某次,孝武帝去他家做客,看罢都对陪同的司马道子说:美则美矣,就是过分奢侈了。 司马道子无言以对。待孝武帝走后,司马道子才跟赵牙说,幸亏皇帝不知道你这山是用人力堆出来的,否则你怕是死期将至了。赵牙嬉皮笑脸的回答道,有您在,我哪里敢死呢。 司马道子用的,就是这么些货色。 之后,司马道子因为喜欢揽权,逐渐被孝武帝不喜。孝武帝开始重用士人 王恭等防备司马道子。但司马道子却不知收敛,反而选择倚重王国宝等进行对抗。 自此,朝廷里党争不断,乌烟瘴气。 同时,王恭和王国宝的对立,也为以后的乱局埋下了重大伏笔。 不久之后,孝武帝突然死了。 某次,孝武帝喝多了,跟宠爱的 张贵妃说,你年纪这么大了,我就应该废了你,再换个年轻漂亮的来玩玩。 这种话,在任何时代跟任何女人说都是禁忌。果然, 气不过的张贵妃就在孝武帝喝醉以后,派了个婢女把皇帝给捂死了。 之后张贵妃用钱给左右之人封了口,只说孝武帝是被梦魇住了,突然死的。司马道子正巴不得孝武帝死呢,也就乐得相信了。太子 司马德宗于是即位,是为晋安帝——这几乎是个智障。 孝武帝作为堂堂一国之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杀了,到最后连个追究的人都没有。 而随着孝武帝去世,王恭与王国宝的矛盾终于激化。 孝武帝在世时,很欣赏王恭的正直与担当,曾经私下里跟他说,将来要任命他为辅政大臣。而为了给王恭历练,孝武帝曾命王恭出镇地方,"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州之 晋陵诸军事,前将军,兖、青二州刺史"。 但如今孝武帝死得突然,王恭没有受到任命。而后,司马道子大权在握,王国宝趁机得势,两人飞扬跋扈,祸乱朝政,引起了王恭的极大不满。 王恭与王国宝虽然都出自太原王氏,但互不投契,王恭刚直,王国宝谄媚。两人的对立,既有政见上的不同,也因为分属于不同阵营立场上的原因。 王恭曾经直谏司马道子王国宝的种种劣迹,引起了王国宝的嫉恨,私下里准备除掉王恭。 而王恭则先发制人,以诛杀王国宝的名义直接起兵。 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显然没有料到王恭会这么生猛,直接就扛刀说话。两人虽然内心不满,可苦于没有实力对抗,只能是一个终日惶惶,一个焦头烂额。 最终,司马道子决定丢卒保帅,用王国宝的人头来换王恭的罢兵。 王恭很愉快地同意了这桩生意。 这也可以算是东晋自王敦以来的恶习了: 地方实力派一言不合就起兵对抗朝廷,而朝廷往往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追求息事宁人,并不追究。 不过司马道子和王恭都不是一般的boy,双方摩拳擦掌,准备再战。 王恭联合和桓玄、 殷仲堪等人,反对司马道子,因此再一次起兵。而司马道子也想硬气一回,想要彻底解决掉王恭这个威胁。 这次,司马道子准备好了对策:王恭所仰仗的,无非就是 刘牢之的北府兵。司马道子于是派人策反刘牢之,答应在事成之后,将王恭的职位全部赠与刘牢之。 刘牢之对于王恭看不起他的态度一直耿耿于怀,双方因此一拍即合。 之后,刘牢之反水,王恭兵败被杀 。 按下葫芦浮起瓢,王恭的问题刚解决, 桓玄 又变成了新问题。 当年, 桓温 篡位而未果,这是朝野共知的事。但因为桓温最终没有走成那一步,继任的谢安为了防止可能引起的内乱,也就没有深究此事。 不过朝廷对桓氏家族的猜忌,却一直未减。 桓温的嫡子桓玄在继承桓温的爵位——南郡公时,只有六岁。可有爵位并不意味着有职位,直到二十三岁时,朝廷才允许桓玄出仕任职。 某次酒宴之上,司马道子喝多了,当众问桓玄:听说桓温晚年想要做贼,这事你知道吗? 桓玄听了吓得趴在地上,浑身大汗。司马道子眼看着桓玄如此恐惧,心情舒畅。桓玄则从此开始忌恨司马道子,并愤愤于自己的不得志。 不久后, 桓玄辞官回到荆州,开始积攒势力。 当时,前任荆州刺史恰好病故,孝武帝准备派王恭接任。桓玄惧怕王恭,便积极想办法让孝武帝改变任命。 最后用到的办法很简单:贿赂,贿赂孝武帝宠信的尼姑, 尼姑 ! 没过多久,被认为是"弱才"的 殷仲堪 上任,成为新的荆州刺史。 桓氏在荆州已经盘踞多年,软弱的殷仲堪根本就无力压制桓玄,反而还受到桓玄驱使——包括上面提到的与王恭联合起兵,反对司马道子一事,殷仲堪也是在桓玄的竭力怂恿之下才勉强同意的。 而王恭的第二次起兵虽然以失败告终,桓玄在其中却捞了不少好处。他借着朝廷的任命,一番内斗下来,成功地除掉了殷仲堪,霸占荆州。 至于朝廷,面对着如此激烈的地方诸侯混战,竟然没有追究,反而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到这里,一个很奇怪的逻辑怪圈就出现了:如果朝廷真的认为桓玄是个威胁,那么就应该对他的行动重点监控,严防死守;如果朝廷还愿意接纳桓玄,则应该捐弃成见,面向未来。 但我们纵观司马道子的骚操作,却会发现他的逻辑是飘忽的: 一方面,他刺激桓玄,加深仇恨;另一方面,却又对桓玄背地里培植势力的行为不管不问,放任自如,甚至是创造条件给桓玄制造机会。 然后,司马道子又有了新的麻烦: 他被人夺权了。 而且这个人还就是他自己的儿子, 司马元显 。 早些年,还在王恭没有起兵的时候,司马元显就跟司马道子说:王恭和殷仲堪靠不住,应该有所防备。司马道子对儿子的见识很是欣赏,专门给他加了官,配备了官员辅佐,一副要培养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架势。 可谁知道,这位接班人不想等那么久。 王恭两次起兵,司马元显都亲赴前线,极有胆魄。这让司马道子越看越喜欢,便逐渐让司马元显掌握了建康城的军事。结果儿子翅膀硬了之后,先找老子开刀。 司马道子喜欢喝酒,无日不醉。某次,趁着他又醉酒, 司马元显操纵朝廷大臣,把司马道子给免了职,然后把这些职位加在自己身上。 司马道子醒了以后,勃然大怒,但木已成舟,无可奈何。 当时,两人同时都任职"录尚书事",时人把司马道子的府邸称作"东录",司马元显的是"西录"。一时之间,东录门可罗雀,西录车水马龙。 司马元显本就年轻,又没有什么良师益友辅佐,身边多是小人进谗,加之自己又爱财,朝政被搞得更加乌烟瘴气。 而所谓的朝廷,此时其实已经相当窘迫。 自王恭起兵以来,扬州上游的荆州和江州已经不再听从朝廷号令。而扬州以北,则是刘牢之的地盘。 也就是说,此时朝廷真正能控制的,只有建康和三吴地区了。可由于官场风气奇差,地方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终于爆发了孙恩的叛乱。 而当朝廷内外火警四起,只有对桓玄来说,这些意味着天赐良机。 如今的桓玄,所占优势已经远远超过他父亲当年的情形:朝政上,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多年倒行逆施,朝政已经糜烂不堪;曾经牵制桓温的士族力量,这些年也被司马道子父子翦除殆尽;朝廷本身实力羸弱,刘牢之又已被桓玄收买,再加上孙恩的叛乱横扫三吴,朝廷的财赋再无依仗。 桓玄于是以平定孙恩叛乱为名出兵。在经过了几场规模不大的战争以后,桓玄顺利进入建康城,杀掉了司马道子父子。 不久后, 桓玄逼迫晋安帝,逼晋安帝禅位于他,立国号为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