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茫大地毛泽东诗词背后的故事（七）

　　段 华
　　险隘炮声
　　——关于《西江月·井冈山》
　　＂黄洋界上炮声隆＂！那发唯一被放响的迫击炮弹，带着正义的呼啸，改写了井冈山根据地的历史。
　　1927年8月，对于井冈山根据地来说，是危机四伏，多灾多难的苦夏。
　　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建立，引起蒋介石极度仇视和万分忧虑。1928年7月中旬，蒋介石指使湘赣敌军合力＂会剿＂，红四军分两路奋起回击。从长沙来的湖南省委代表杜修经，瞒着毛泽东，带领红二十八团和红二十九团向湘南冒进，遭遇敌军重创，史称＂八月失败＂。正在永新指挥红三十一团杀敌的毛泽东闻讯，立即率队赶赴湘南接应受挫部队。
　　8月下旬，湘赣敌军以四个团的兵力进犯井冈山，而山上的红军守军说是一个团，其实不足一个营。团党代表何挺颖、团长朱云卿、副团长兼一营营长陈毅安据险守山，还有袁文才和王佐的地方武装也紧密配合，严阵以待。
　　五百里井冈山高林深，五大哨口是进山关隘，只要有一个哨口被敌军突破，整个井冈山都会陷入危机。而五大哨口中最险要的就是乱云飞渡，万丈绝壁的黄洋界了。
　　然而，这一次空城计的城头，就在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黄洋界。
　　8月30日，湘赣两军何键、鲁涤平部得知朱毛主力均出兵湘南，便乘虚而入，湘军三个团志在必得，来势汹汹，赣敌一个团慢了半拍，生怕头功都湘军夺走，行也匆匆，气也汹汹！一时间，黑云压城城欲摧。根据地军民面对潮水般向上涌来的敌人，用早已准备好的滚石檑木和库存极其有限的枪弹，还有刀山一般的竹钉阵，打得敌人鬼哭狼嚎，尸横遍野。
　　急于抢功的敌团长打红了眼，几个回合的损兵折将，更刺激了困兽的斗志，他们以兵力拼消耗，再一次发起更为疯狂的进攻。红军守军沉着应战，但经不住这寡众悬殊的消耗，打退敌军几次冲锋后，我军阵地上不仅弹药将尽，而且滚石檑木也全部放完。汹涌而来的敌军大概听出红军阵地枪声稀疏，督战的军官大叫：＂共匪没有子弹了？给我冲！冲上黄洋界，升官又发财！＂
　　望着蜂拥而至的敌人，何挺颖、朱云卿和陈毅安紧急商议，守山军民早准备好大刀长矛，只等敌人靠近就挥刀与敌肉搏，用最后的一滴血保卫井冈山根据地，即使井冈失守，也要用生命捍卫红军战士的荣誉，捍卫根据地的尊严！
　　三位守山指挥员几乎同时想到了最后的撒手锏，那就是仅有的一门迫击炮和三发炮弹。
　　敌军如蜂如蚁往上涌，黄洋界千钧一发。这位出生于岳阳湘阴界头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四期炮科的副团长陈毅安果断下令，＂目标正前方，预备——放！＂
　　炮弹呼啸而出，呈抛物线飞往敌阵，守山居民欢欣不已地等待那惊天动地的一声炮鸣，等来的不是炮声，而是敌军的枪声和叫嚣声。
　　水子！朱云卿瞪圆双眼逼视陈毅安：＂怎么搞的？再发！＂又是一枚哑炮。
　　整个黄洋界都惊呆了，敌军疯狂地扑向哨口，守山的战士和民兵纷纷中弹倒在阵地上。已近绝望的战友们一齐把喷火的眼睛投向陈毅安，那眼神有焦灼，有悲愤，有希冀，
　　也有怨怼，更有斥责！
　　陈毅安此刻心如止水，宠辱皆忘。他只有一个信念，这最后的一发炮弹，是守山军民绝境求生的希望，更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红旗不倒的希望！他亲手搬起这发炮弹，小心翼翼地装填入膛，再举起望远镜寻找最佳射击目标，然后亲手发送了这＂千钧一发＂的救命弹。
　　炮弹呼啸着破膛而出，带着复仇的怒火掠过山林直射山下，＂轰隆！＂一阵摇天撼地的巨响，炮弹在一栋瓦房上垂直落下随即爆炸，整道山梁和峡谷都为之战栗，敌军阵地上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官兵不禁惊恐万丈。
　　红军阵地上，军民齐声高呼：＂主力回来了！＂＂毛委员回山了！＂一时喊声大作，敌军信以为真，闻风丧胆，纷纷向山下逃窜。
　　原来陈毅安在望远镜中看到的那栋瓦房人影进出频繁，因此判断该屋是敌军指挥所，于是以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准确无误地端掉了这个指挥部，群龙无首的敌军兵败如山倒，全以为是红军主力抬着大炮回山了，于是趁着夜色惊恐万状地溜之大吉。
　　正在湖南赶往井冈山途中的毛泽东，收到了黄洋界一炮退敌的捷报，那山头的旌旗点燃了他的诗兴，那一声振奋军心的炮声撩起了他的豪情。他一勒马缰，通人性的战马扬起四蹄在山路上一阵飞奔，得得的马蹄如琴师的手指酣畅淋漓地叩击着钢琴键盘，一首响遏行云的＂西江月＂，随着这山路键盘的伴奏，唱响在罗霄山脉中段的崇山峻岭，大地高天：
　　西江月·井冈山
　　1928年秋
　　山下旌旗在望，心头鼓角相闻。
　　敌军围困万千重，我自岿然不动。
　　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
　　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
　　黄洋界保卫战是一场革命与反动、正义与邪恶的对抗战，是一次著名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攻心战，是一个象征工农武装割据农村包围城市是中国革命必由之路的经典战例，也是一个兵民为胜利之本，＂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的典型案例。
　　＂山下旌旗在望＂首句就出现了旗帜。纵观毛泽东诗词，随处可见一面面漫卷的红旗，红色的战旗是军之魂，兵之胆。红旗从秋收起义战场经过黄洋界跃过汀江飞上六盘山，一直飘上天安门城楼，毛泽东用红旗映红了他的诗词王国，也染红了我们的审美天地。
　　毛泽东是伟大的旗手，他的潜意识中具有深深的红旗情结。他为党中央机关刊物题写的刊名就叫＂红旗＂，他的工作用车就是国产的＂红旗＂。在他的很多诗词里，热血与红旗同色，豪情与红旗同飞！
　　＂旌旗＂＂鼓角＂＂巍然不动＂＂森严壁垒＂＂众志成城＂，宏大的战争场面，我方的高昂士气，对应着＂敌军围困万千重＂。人民战争是宏伟壮阔的，而敌人四个团的精锐之师不是吃素的。近乎空城的五百里井冈山岌岌可危，一旦失守，井冈山的人民即会惨遭杀戮，根据地将遍插青天白日旗，何键说过的＂草木要过火，石头要过刀，人要换种＂的疯狂咒语就会变成残酷现实。
　　是旌旗给了守山军民的必胜信念，是炮声摧毁了敌军的三魂七魄。毛泽东在马背上抒发的井冈必胜，人民必胜、中国的红色政权必胜的豪情壮志和乐观主义精神，化为了工农红军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的战斗力。在布局谋篇和遣词造句上，毛泽东充分发挥了中国古典短歌小令灵活多变、尺幅万里、微言大义的特色，用最简省俭的笔墨点明敌我兵力的悬殊，渲染战前大兵压境咄咄逼人的紧张气氛，作者更为关注的是军民的精神面貌，＂早已＂和＂更加＂这两个感情色彩极强的程度副词，对守山军民的高昂士气进行热情赞美。随后笔锋潇洒而轻松地一转，＂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宵遁＂，用隆隆炮声为全诗作结，用＂宵遁＂二字辛辣嘲讽那曾是＂围困万千重＂的敌军，让全诗发出惊世骇俗震撼心灵的春雷般的永不消逝的轰鸣！
　　那位临危不惧的神炮手陈毅安，湘阴县一乡村教师的儿子，系黄埔四期炮科毕业生，瞄准发射，专业对口。陈毅安参加过北伐战争，秋收起义时随毛泽东上井冈山，他骁勇善战，屡建奇功。1930年7月27日，任红3军团第8军第1纵队司令员、长沙战役前敌总指挥的陈毅安率领一支300人的敢死队强渡浏阳河，率先攻于长沙城。8月7日凌晨，陈毅安为掩护战友而身中四弹，壮烈牺牲。陈毅安生前与妻子李志强两地相思，在戎马倥惚、白色恐怖的日子里鸿雁传书，
　　55封情书至今尚存。陈毅安，你信仰坚定，激情盎然。你用迫击炮书写心中大爱大恨，你用无字书承载大义大情！你25岁的青春永远定格在界头铺的乡音里，三湾村的枫林上，黄洋界的炮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