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5月23日，解放军某部工程兵正在河北陵山掘进隧道。 ＂轰隆＂一声闷响，炸药起爆后，洞口处的烟尘喷薄而出。这意味着，隧道又向大山深处延伸了一步。待尘埃落定，战士们摸索着走进隧道。但人们马上发现有些不对，平日里放炮之后，洞内会散落满地的石块。今天也有，但数量明显少很多，这是怎么回事呢？石块难道都蒸发了吗？ 人们跟上去，头灯、手电筒都集中在喊叫战士手指的方向。随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原来面前的地面出现一个挺大的黑洞，地上的石块少，正是因为一部分掉进了这个地洞里。难道是把山炸漏了？ 战士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观察，昏暗的地洞中，隐约辨认出一些陶制器物，以及大量的古代车马的形状。 战士们判断，这好像是一个隐藏的山洞，或许是古人的墓葬。 然而战士们还没意识到，他们刚刚打开了一个埋藏上千年的地下宫殿。 开凿隧道的山叫陵山，陵山位于保定市满城县西边1.5公里处。陵山由三座山峰组合而成。远远看去，三座山峰刚好搭建成一座巨大的＂太师椅＂的形状，主峰像椅子的靠背，傲然矗立在最后面。 在陵山脚下，有两个自然村，都叫守陵村。显然就是为守卫陵山而命名的。陵山的山名也非常奇怪，不知如何得来。据村民们说，自己的祖先是给人守陵的，然而守陵从何时开始？为谁守陵？墓葬在哪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旁边是陵山，山脚下又有世代沿袭的守陵村。这里面显然对应着某种历史的谜团，只是被岁月的烟尘遮挡了、湮没了。 发现古墓的消息立即被逐级上报，6月27日，在周总理指示下，很快成立了一支由中科院和河北省文物局联合组建的考古队，并火速赶往现场。 考古队员赶到陵山后，立即进入解放军炸出的那个洞口。 考古队领队卢兆荫发现，山洞延伸的空间非常大，仅凭队员的手电筒及两个100瓦的灯泡照明，根本看不清漆黑的山洞情况。在解放军的帮助下，又接入了两个1000瓦的碘钨灯之后，才能看清山洞的真面目。 在最开始进入山洞时，队员们发现，岩壁上没有任何杂草，显然都是人工剔凿的，而非天然洞穴。 随着队员们逐步向前探索，洞内的情况让考古队员们兴奋起来。 在长长的墓洞内摊摆着一地古代车仗和殉葬马匹的遗骸。它们都快要腐朽成尘了。但仍然可以想见，最初他们站立在这里时的奢华场面。 后来经过整理，知道这里共陈设有四辆马车，16匹马，距今已有近2000年。其中一辆还是豪华的安车。在古代，只有最高贵的皇帝或诸侯王才有资格拥有安车。显然，这是一位地位显赫的王侯古墓，那他究竟是谁呢？ 这座意外发现的超大洞穴古墓，究竟还有多少埋藏的秘密呢？ 带着疑问，队员们继续探索。从入口的山洞走至尽头，出现一条垂直的甬道。而与车马器物墓室正对着的，又是一个墓室，通过勘察结束后知道，这两个原来是正对的耳室。车马室是北耳室，正对着的是南耳室。走入南耳室，最让考古队员吃惊的是沿着长长的洞壁，一溜摆开的十几个陶制酒缸。 酒缸壁上写有朱文，标明各酒缸盛酒的类别。据估计，若将全部酒缸装满，足可以储存几千斤酒。 看来墓主人生前一定是嗜酒成性。并且可以推知，为了能使墓主人在冥界仍然长饮佳酿，所以才随葬了如此众多的酒缸、酒器。 除酒器之外，南耳室中还陈列着各类盛装粮食米面的陶器。甚至还有一方精致的石磨，据专家介绍，石磨制作精良，转动灵活。能够很好地将粗粮研磨成细粉。整体看来，南耳室相当于一个储藏室，象征着为墓主人提供日常生活饮食物品的大仓库。 返回到两个耳室中间垂直的甬道，甬道很长，灯光并不能照到尽头。甬道的顶部为穹形，无论穹顶还是侧壁，均为褐红色的岩石，仿佛浸了血一般，让人心生恐惧。 顺着甬道又出现了一对车马，这是随时应主人召唤而停置在门外的。它正对着墓道口的方向，仿佛听到主人的指令就立刻会飞奔出去。 终于，在发现了众多让人惊叹的古人器具后，即将走到了甬道的尽头。这意味着前方也许就要登堂入室了。这么多车马仪仗，这么丰富的食物储藏，让队员心生忐忑，不知墓葬的主室又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 小心翼翼地走过十多米，终于来到一间开敞的大厅。经过测量这间全部由人工开凿的石厅长有15米，宽有12米，顶部距地约有七米，十分空旷，宽敞。而当灯光聚焦在地面时，令所有考古队员都瞪大了吃惊的眼睛。 地面上的器物琳琳琅琅，有几百件之多。按材料分，最多的是青铜器，之外还有陶器、有木器，漆器、金器。器物造型古雅，精致华美。显然是墓主人招待朋友们欢宴的场所。 仔细观察这个空间，又分为三个区域，南部主要陈设各类青铜器；北部以陶器居多。而中部的陈设最豪华、最亮眼，在一些佣人、奴仆人俑的前面，摆放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灯盏。其中任何一件，结构都非常精致。都堪与博物馆内的藏品媲美。 这里几乎就是一座地下宫殿，墓主人处心积虑，想要把阳间所有的生活都复制到地下去。如此规模和规格的陪葬品，让大多数考古队员都瞠目结舌，他们在内心里对自己说：＂这回真让我赶上了。＂ 在工作人员震惊之余，一个疑问也随之而来？ 这个布置豪华的敞厅中已经一览无余，但最重要的墓葬棺椁，却没有发现踪迹。而环视四周却也再不见别的出口，可是不对呀，如果是古墓，哪能没有墓主人的棺椁呢？而一路走来，也再没有发现其它通道，何况根据考古经验，存放棺椁的墓室一般都在墓道的最远端。 难道现在这个大厅应该还不是尽头？ 然而，它看起来四壁均是浑然一体，并无门洞的痕迹。 考古队员们继续探索，沿着酱紫色的石壁，仔细地向前抚摸。突然，一名队员手感有些异样，立即招呼将手持碘钨灯拿过来，在明亮的灯光下，石壁上隐约可见一扇门的轮廓。 细细的缝隙，就像画在石壁上一样。门扇的颜色与周围相融相合。毫无疑问，这是一扇伪装成岩壁一样的特殊石门。 一番清理后，打开门进去，人们一阵欢呼，终于找到存放棺椁的墓室。这里又分为两间，一间较小的侧室，象征着墓主人洗浴之所。其中放置有香炉及铜盆等浴器；较大的一间象征卧室，中间放着平矮的几案。案上有熏炉、灯盏、酒器等生活物品。南侧摆有铠甲、弓弩等武器，象征卫护墓主人的安全。在正北侧，有一方汉白玉的床榻，其上放置着墓主人的棺椁。棺椁早已朽烂。台榻的最上面只是一层厚厚的漆皮以及木料的残渣。 一切都栩栩如生，上千年留下的古人味道，不断地撞击着考古队员的心灵。 然而，惊喜还未间断。 工作人员将棺椁表面的朽物小心清理之后，发现了一件史无前例的宝物，让队员们欣喜若狂。 这件宝物世人从未见过，只在一些古书的只言片语中，想象出宝物的光彩面貌，它就是—— 金缕玉衣。 2000多年来，金缕玉衣无数次被史家和文人叙述和引用，但人们只知其华贵无比，却无人知晓它是什么形状？如何结构？从该墓出土之后，人们才首次见到金缕玉衣的真容。 它与人的身体的外形一样，有头部、上衣、裤子、靴子及手套，将墓主人尸身完全遮覆起来。玉衣使用不同形状及大小的玉片，通过金缕穿结起来，形成一个整体。 古时传说玉片温润冰凉，可以防止尸身腐烂。所以常把玉塞入死者体内或盖在身上，到了汉代，更发展到用玉衣来装殓死者， 古代的等级制度森严，玉衣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使用。西汉时期规定，只有皇帝、诸侯王以及十分显耀的贵族才可以穿用。并且规定用金缕穿结而成的玉衣只能皇帝使用；用银缕穿结起来的适用于诸侯王、公主等；更次一级使用铜缕穿结。由于金缕玉衣在汉代末期被废止，所以后人只闻其事，却无人目睹。 这次金缕玉衣被首次发现，使现场的考古人员非常激动，他们知道这样重大发现并不多见，本次考古的过程注定会被载入史册。 但紧接着，人们又产生了疑问，既然金缕玉衣是只有皇帝去世才能穿着，而墓主人真是一位皇帝吗？。 工作人员知道，对墓主人的身份确定，将是这个千年古墓所有秘密的最终答案。 在进行地面清理时，人们发现了大量的古钱币，从钱币的形制上可以判定，这是西汉时期发行的五铢钱。年代范围能不能再缩小一些呢？经过认真清理，人们在较大的青铜器上发现一些铭文。通过解读铭文内容，发现有＂中山府＂及＂中山内府＂的字样。 中山曾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个小国家，在争霸过程中逐渐被蚕食，最后被吞并。它的位置就在现在的保定附近。中山国灭亡之后，它的名字仍然保存了下来，从现场出土的五铢钱可以断定，铭文上镌刻的＂中山府＂定非是被灭掉的中山国。它应该是指西汉建立之后，皇帝分封给子弟的诸侯国。曾有若干诸侯王被封在此地，那么葬在这里的到底又是哪个诸侯王呢？ 答案仍然只能在随葬器物中寻找，在不同的青铜器中，人们发现了铸造在上面的制作年代的数字，分别有27，30，34，36。这些数字代表着诸侯王从在位开始计算的时间，最大的是一个数字是39。 根据《史记》记载，在位超过30年的中山王只有一个，那就是第一代的中山靖王刘胜。他是汉景帝的儿子，也是汉武帝的异母哥哥，一共在位42年。只有他才符合这些条件，难道墓主人真是刘胜吗？ 若真是刘胜，他就不该有这种金缕玉衣这种待遇啊。在古代，僭越是重罪，若冒犯了皇帝，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若不是刘胜，他又是谁呢？ 经过研究，考古队决定向学识渊博的中科院院长郭沫若进行请教。并在数日后，郭沫若亲自来到了考古现场。 经过对现场器物的仔细检查、辨识后，郭沫若断定，该墓主人确为刘胜无疑。至于玉衣使用金缕穿结，郭沫若解释说，这种制度在西汉的中后期才逐渐固定下来，而中前期实行的并不十分严格。刘胜死于公元前113年，属于西汉前期，使用金缕玉衣是完全有可能的。 能最终确定墓主人的身份，令工作人员非常兴奋，眼前的一切，仿佛立刻变得鲜活起来，让人们的思绪一下穿越到2000年之前的汉代。 开国皇帝刘邦去世之后40年，社会就爆发了有七个诸侯王发动的大动乱，虽然最终被中央政府镇压下去，但汉景帝明确地意识到，现有的诸侯王制度必须进行改革。 在谋臣的筹划下，新的制度规定，诸侯王的封地不再实行嫡长子继承，而是由多个王子共同继承。从而削弱诸侯王的实力。刘胜就是在这种时候被封为中山靖王，他只能享有封地的租税收入，但不能参与政治，从而只能将生命用于奢靡享乐、声色犬马。 《史记》记载，刘胜整日饮宴狂欢，渔猎女色。他妻妾成群，子女多达120余个。他留恋生前的享乐，所以备极详尽地为自己营造了死后仍能享受的生活。 墓中还发现了其它大量的不同功用的器物，比如用于计时的精巧的青铜壶，以及一整套青铜制的医疗器具，比如外科手术刀、针灸用的全系列金针等。看来刘胜生前对医术或养生深为喜好，但即便如此，他也仅仅活了53岁。 他为什么去世这么早？是得了什么怪病吗？现代科学有可能通过尸身检测弄清楚死者生前的健康情况。那么问题又来了，汉白玉床榻上的金缕玉衣是扁的，并没有一点装有遗骸的样子，那么墓主人的尸身在哪里呢？ 有人提出，古人为防盗墓，常设疑冢，会不会尸身是埋在了床榻的下面呢？ 经过发掘，却并没有任何发现。郭沫若说，汉代有一种葬制和风俗，人死后并不埋在主墓室内，而是埋在不远处的一座简易墓穴中，并且很可能他的夫人的墓也在附近。 在郭沫若亲自指导下，果然在距离刘胜墓120米远处，又发现一座墓葬。 但该墓道口非常坚固，据考察，洞口使用乱石封砌后，又用熔融的铁汁浇入缝隙，非常坚固。足见对墓葬的保护程度非常之高，绝非普通百姓可比。 后经爆破，终于炸开了墓口。经发掘发现，该墓葬的形制与刘胜墓基本一致，只是更阔大。沿中轴线的长度达41.7米，最宽处有65米，最高处有近8米。 在中厅处，考古人员发现一枚印章，印文是＂窦绾＂。据《史记》记载，中山靖王刘胜的妻子就叫窦绾，毫无疑问，此墓为刘胜的夫人窦绾之墓。此墓的发现不是因为野外偶遇或组织勘探，而完全是由主观推断而来。考古人员对郭沫若的渊博学识均大为叹服。 据专家介绍，在西汉时期，皇帝或诸侯王与夫人是分开埋葬的。可同陵而不同穴，刘胜死于公元前113年，窦绾是多年之后才去世的，所以墓室规模要更大一些。但由于身份关系，她的随葬物品远不能与刘胜相比。 然而，与普通人比，窦绾墓中的随葬器物仍然是相当豪华的。在后室中出土的一只＂朱雀衔环杯＂非常精美，朱雀是传说中的瑞鸟，它口衔一只晶莹的玉环，双翅振动欲飞。鸟身镶嵌有30颗绿松石及其它璀璨的宝石，非常精美。 最为后人乐道的是那盏长信宫灯，其造型独特，用青铜铸造了一个跪坐擎举灯盏的宫女形象。灯盘可以转动，灯罩可以开合，用来调节照明的方向及范围。更令人称绝的是宫女的身体和右臂是中空的，燃烧的烛烟可通过右臂导入身体内部，避免了房间被蜡烛的烟灰污染，说明古人早就已经有了保护生活环境的意识。 令考古人员十分惊喜的是，窦绾的棺椁中也有一件玉衣。但这件玉衣却与刘胜的玉衣有明显的不同。这件玉衣上的玉片没有打孔，也不是用金缕穿结的，而是用纵横的丝带粘结成了一个整体。看上去也十分熨帖完美。 金缕玉衣的制作是非常复杂的。据统计，刘胜的玉衣共有2498片岫玉，1100克黄金；窦绾的用了2160片岫玉，700克黄金。制作玉衣先要按人体的高低胖瘦做出不同大小和形状的玉片，经过选料、打磨、钻孔、抛光等十多道工序，然后再用金线把玉片串连起来。 玉衣是按人体形状制作，并非简单串联成一个平面覆盖上去。即便在形状复杂、体积较小的手拳处也毫不含糊，工匠们将手指及指缝以及手背的骨骼结构都要明显的表现出来，手拳弯曲的角度均恰到好处。 然而，前面的问题仍没有解决，刘胜的尸身并没有在这里找到，并且窦绾的玉衣也同样是扁的，那么墓主人呢？没有墓主人的墓葬显然是不合理的。看来探墓永远是一件解索神秘的过程，所有重大的疑团都会留在最后。 为了尽快弄明白其中的原因，经慎重研究后决定，将金缕玉衣进行拆解。由于文物太过珍贵，工作中，考古人员小心翼翼，在对玉片一一编号后，将其上的金缕一一解下，最终玉衣被彻底打开。 扁扁的玉衣被打开后，经过仔细查看，人们只发现了几颗尚未完全消解的牙齿，牙的珐琅质外壳还在。另外还残存有一些脊椎骨、腿骨的碎屑。墓主人去向的＂痕迹＂终于被找到了，他们原来完全融进了2000年的岁月和时光中。 至此，最主要的考古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不仅弄清楚了墓主人的身份，还发掘了大量的文物，据统计，达到一万多件。对汉代墓葬规制也有了进一步了解。 这次考古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满城汉墓在1980年被列为河北省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1988年被国家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文物清理完毕后，专家们对古墓的环境也做了进一步的研究。据守陵村的老人回忆，以前在陵山脚下曾有过一条小河，后来干涸了。墓地选在有山有水的地方，这在古代风水学上是一个重要的原则。 另外，墓中文物之所以历经2000年不毁，还得益于它是＂崖墓＂，它较土坑墓葬的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墓室内温度、湿度较为恒定，当然，这也离不了工匠们的聪明和智慧。 虽然古墓建造在岩石中，但其中仍会有渗漏的地下水。为了防止墓室被水浸泡，经考察发现，工匠们在墓室周边均开凿有窄窄的排水沟，排水沟交会于中央的渗水井，最后，将收集的罅缝中的水排出墓室，从而确保了墓室的干燥。 满城汉墓考古历时111天，彻底揭开了古墓的全部秘密。守陵村的村民明白了他们的祖先为何人守陵，陵山的由来也有了答案。由于考古中的重大收获，2021年10月18日，满城汉墓被选为＂全国百年百大考古发现＂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