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忆故人任友林将门虎女段晴

　　任友林
　　2022年3月26日，著名历史语言学家、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段晴因病逝世，享年68岁。段晴教授毕生致力于中古伊朗语、梵语、巴利语、犍陀罗语等相关领域的教学与研究，在印度学、佛教学、丝绸之路文献和梵文贝叶经等研究领域成就卓著，享誉国际学界。清明之际，追思故人，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特刊一组纪念文章，与读者分享。
　　段晴
　　我和段晴是北大南亚所1978-1982年念硕士的同学，她的导师是季羡林、蒋忠新，我的导师是陈翰笙。毕业后我们各奔东西，20年后北京再相聚，都已是两鬓初染白发。虽然我们授业不同，但是，我们的交往是坦荡的，心是相通的。
　　＂一个纯粹的学者、一个很用功的学者＂——回忆段晴谈他的导师Ronald Emmerick
　　2020年5月，我收拾历史照片，找到了一张和两个德国教授在西藏拉萨的照片。突然想起，这两位教授段晴应该认识，随手就把它寄给了段晴。她马上回应，哇塞！这不是Emmerick教授吗。我居然不知道他就是她在德国汉堡大学的博导。
　　我随后给她介绍，这是1983年7月我在社科院时陪两位德国东方学的教授去西藏考察的照片留影，告诉她我们在那里活动的情况——在北京访问了社科院民族所，在拉萨访问了西藏社科院以及哲蚌色拉甘丹三大寺庙。我告诉她，Emmerick教授在哲蚌寺受到了僧侣们的崇拜，因为他辨认出当时无人识别的寺庙门斗刻印经文是八思巴祭文。
　　稍后她回答，可惜他已经不在世了，2001年9月11日下葬的，他得了癌症，先是胃癌，后来是淋巴癌。她深情地表示，那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一个很用功的学者。她又说，我基本上超过他了。
　　我的直觉，她说这话的时候是有底气的。看得出来，她很自信。还有一次她告诉我：＂我现在用英文，写英文很流畅，比德文强。＂
　　段晴啊段晴，为什么你和导师都得了癌症？好人不长命，老天不公啊！你平日总是精神饱满谈笑风生，怎么就先走了？你得告诉我，你是真的累了吗？季先生和Emmerick的遗产，你继承了，发展了。你也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很用功的学者。
　　将门虎女
　　2021年7月1日，原北大德语系主任严宝瑜去世，我的父母与严宝瑜、吴琼眉夫妇是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的同学，我托嘱她向严教授家人寄托我的哀思。随后，我们又在网上谈论起了我们的老师和父辈。
　　下面是当时的实录：
　　段：我们今后不仅是同学，而且是好朋友。
　　段：我过去也羞于说自己的父母。但是，现在我发现应该多说。他们那一代人非常艰难，生在战争时代。他们做出了自己的努力，是值得我们为他们骄傲的。
　　任：说说你的父母呗？是军人吧？
　　段：我父亲原本是大地主出身啊。太原有条街，叫＂柳巷＂，相当于北京的王府井。曾经整条街的商铺都是我家的。到了我爷爷，时局不好，丢了半条街的商铺。但依然有半条街。
　　段：京华风云，里面的老爷是邮电局的局长，我爷爷就是这个官。当年这个官管黄河修水利。
　　段：我爷爷早死。黄河修水利，修的拉肚子。50多岁就走了。
　　段：但我家依然有500亩水田，千亩旱地。
　　段：这都是我奶奶告诉我弟弟的。
　　段：七七事变，我父亲刚好在北京报考清华大学建筑系。事变之后，清华不招生。他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地下党。由此参加了山西牺盟会。
　　段：这个听说过吧？他是二纵队的指导员。三、四纵队被阎锡山消灭了。二纵队多共产党，跑出了包围圈。
　　段：牺盟会决死二纵队。
　　段：当年的年轻人，面对日本人来犯，义无反顾，投入决死队。我不知道今天的年轻人是否可以做到。
　　任：然后呢……
　　段：以后再说吧。我在写重要文章。
　　5个小时以后
　　段：后来我父亲是空军十八罗汉。其实是十八罗汉中最有成绩的。但是网上写十八罗汉的，都是其他人的子弟。所以写我父亲的很少。
　　段：所谓空军十八罗汉，就是最初创立空军的骨干。
　　段：他是机场建设的专家。
　　段：尼克松来，笕桥机场是他总指挥改造的。
　　段：上海虹桥，是他选的地方。至今能用。
　　段：我父亲9级，少将。副兵团级离职。
　　任：段士楷？
　　段：正是！
　　段：百度不知什么人建的。
　　任：只能找，搜公开信息。再多一点就没有啦。
　　任：其实我们的父辈从来不讲，不愿意，或者说是有某种原因吧，不愿意讲他们自己的经历。这个有他们那时候的时代的限制。但是作为我们来说的话，应该尽量去发掘。其实，这是一代不可或缺的，是中国历史的脊梁。
　　段：是的！
　　段：我很佩服我的父亲。他是太原成诚（？）中学的学生，英语特好，会弹钢琴。但是该上战场时，也毫不犹豫。
　　段：决死二纵队后来编入八路军。他负责敌后武工队。
　　段：山西地区的敌后武工队都归他管……
　　尊崇父辈的战斗历史，坚持我辈的责任义务，这就是传承，这就是血脉！段晴无愧是将门虎女，民族之魂。
　　去年聚会的时候，她还与同学景岱灵相约今年在京进行蝶泳比赛！
　　她答应我，今年如去和田博物馆，就带上我们两口子同行！
　　段晴走了，其实她没走！她很真实，她是个精灵，仍然在我们身边！她的睿智，她的坚持，她的争强，她的好胜，激励着我们，她是处于中外两个不同学术世界水平之巅的人，游刃于两个世界，召唤着我们，引导着我们，融入世界，向前……
　　（2022年4月1日于北京）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