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喜欢沈从文,读过他的《边城》、读过《湘行散记》、甚至读过《丈夫》《虎雏》,总会被他笔下的湘西美丽诗性山水所震憾。 可你读没读过他的一篇叫《新湘行集一一張排寨的二十分钟》的小游记吗? "新湘行"较之"湘行"而言是他解放后难得一见的文学作品。这个作品好像就是沈先生的文学创作"封笔"之作! 这篇散文是沈先生1956年返故乡后所作。先生这不长的散文里,一如既往地倾注着对故乡烧酒般浓烈的爱恋,那方山水更像活脱的丹青画卷: "溪水流到这里后,被四围群山约束成个小潭,一眼估去大小直径约半里样子。正当深冬水落时,边沿许多部分都露出一堆堆石头,被阳光雨露漂得白白的,中心满潭绿水,清莹澄澈,反映着一碧群峰倒影,还是异常美丽。特别是山上的松杉竹木,挺秀争绿,在冬日淡淡阳光下,更加形成一种不易形容的清寂。汽车得从一个青石砌成的新渡口用一只方舟渡过,码头如一个畚箕形,显然是后来人设计,因此和自然环境不十分谐和。潭上游一点,还有个老渡口,有只老式小渡船,由一个掌渡船的拉动横贯潭中的水面竹缆索,从容来回渡人。这种摆渡画面,保留在我记忆中不下百十种。如照风景画习惯,必然作成"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姿势,搁在靠西一边白石滩头,才像符合自然本色。因为不知多少年来,经常都是那么搁下,无事可为,镇日长闲,和万重群山一道在冬日阳光下沉睡!但是这个沉睡时代已经过去了。" 但是,再往下读,你就能嗅到硝烟,读到一桩隐匿在青山绿水中的莫名血案! 你看! 沈先生这样写道:"多年前,即那个青石板砌成的畚箕形渡口边一群小孩子游戏处,有一年这样冬晴天气,曾有过一辆中型专用客车在此待渡,有七个地方高级文武官员坐在车中,一阵枪声下同时死去。这是另外一时那个"爱惜鼻子的朋友"告给我的。这故事如今可能只有管渡船的老人还记住,其他人全不知道,因为时间晃晃快过十年了。现在这个小地方,却正不声不响,一切如随同日月交替、潜移默运的在变化着。小渡船一会儿又回到潭中心去了。四围光景分外清寂。" 这七个地方高级文武官员中为首的是湘西凤凰顾家齐一一著名嘉善抗日128师师长! 128师师长顾家齐 一代抗日名将就这样在张排寨莫名惨死,且至今似乎还是一桩无头公案! 顾家齐是岳立功著长篇小说"湘西三部曲"压轴卷《白祭坛》主角之一谷子琪的原型人物。 根据岳立功《湘西三部曲》改编的电视连续剧 关于这桩血案,岳立功在其更早的一部长篇《边野秘史》里曾这样记述: "其实一大早顾家齐并没有走。因为升迁要职高官厚禄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他必须携家小去祭扫祖墓。祖墓建在郊外黄鳝坳。那里有一串高大的石碑。 顾家齐带着妻子周氏并孩子们一一他的孩子很多最小的才十来岁叫顾老九。 他们在那里铲草培土烧香磕头一一殊不知就在不远的黄鳝坳坡后已埋伏了十数名枪手。 穿着黑色对襟衣的候尚仁指挥他的手下人蛰伏在草丛中。 长枪上的准星瞄准器上的凹槽同顾家齐叩拜的身影长久地替合在一起。 那靠在板机上的粗大指头还是没有挤压下去,因为侯尚仁突然改变了主意命令撤走埋伏。 黄鳝坳与凤凰城近在咫尺在这里"见红"确实很不妥当。他们担心老师长怪罪。 侯尚仁把枪兵们调往沱江下游的十里排一一沿沱江边有一条官路。官路直通麻阳高村。往时官绅迎送皆由此道到高村便有客船可入止水下行沅陵、常德及长沙。这是顾家齐赴省的首择路线,而此地已至凤麻边界。就是有谚云"麻阳县长管得宽"也是奈何不了的。 扮着土匪的截杀队在烈日和暴雨下的十里排守候了一天官路上全没有动静。 据探子报:老奸臣滑的顾家齐一行将去乾城拟改道乘车沿湘川公路赴省垣。 侯尚仁忙将枪手调回乾州埋伏一一距县城六里地的倒挂猪头峡谷两边。谁知顾早已提防却沿沱江河上至潭江过齐梁桥绕过了伏击点。 谭自平闻讯忙令截杀队星夜抄近路从筸子坪乡直插河溪乡境内。 顾家齐抵达乾城后在黄鹤呜家住了一夜。是日有省府专车抵乾迎候拟翌日出发。 顾家齐获知谭自平手下人侯尚仁设伏之事吩咐自己的保镖队抢先开路占领公路两侧要地。 出湘西所里辖地处有一汽车渡口叫张排寨。那里清溪绿树风景极佳。顾家齐的保镖队着人先期到此打探见一切皆平静安逸。 车过张排寨渡口顾家齐遂嘱保镖队撤离返县;然而车行未几便见公路中一滚木拦阻;俟车一停路边草丛便冒出十数包黑首巾的头。 "谁是杨县长?"一个操着把二十响快慢机的人拦住汽车道,"杨仲璞先生请下来!" 这位宋希濂的特使在顺利完成了对陈渠珍的游说后,打算赶回长官署报喜,偏偏硬要搭乘颐家齐的车,陈渠珍劝说无效只好叮嘱他一路小心,且派了两班枪兵和自己的四名保镖护送颐家齐、杨仲璞等去所里。 同车的还有六人他们是保靖王县长、乾城曹县长、顾的贴身保镖龙开升、国民党宪兵外事股股长谭德生和省视察员张继盛。 拦车人问"谁是杨县长"之目的是投鼠忌器,偏偏杨县长是个文弱书生见状早已吓得张惶失措手脚发抖瘫软在车座上。 颐家齐的保镖龙开生认得那拦路人叫龙大牛。大牛曾是他的部属,只是现在已跟了雄哥吴文明。 龙开生忙跳下车来问:"是大牛哇!哎雄哥来了没有?" 另一叫田星云的包黑首巾汉子接口道:"没有来。" 大牛接着便恶狠狠地吼道:"颐家齐你下来!" 龙开生知情不妙忙陪笑脸道:"有事好商量都是凤凰人嘛!" 田星云推开他:"你莫打岔,快把姓颐的喊下来!" 龙开生拦住他:"哎、哎各位老表兄弟,颐师长是去省里就职。他下去之后会给各位想办法的。请各位高抬贵手让条路" 龙大牛冲过来沙哑着喉咙道:"杂种龙开生,老子还会相信你的话?还记得你要杀我的事吗?" 龙开生知道别无他路唯有一拼,没吭声便伸手去腰问抽枪。 "哒哒哒哒一-哒" 一梭子弹从龙大牛的快慢机里喷出。那时龙开生的手还没挨着腰间的枪柄。 "哒哒哒哒--哒" 又一梭子弹粉碎了汽车前喀的挡风玻璃一一田晕云的二十发快慢机响起来了。 一个汉子冲上车去。他把枪口对准了颐家齐。 颐家齐惊惶地叫道:"你你......" "连老子你也不认得了?我是刘子仁、父亲刘治亭。"话未落音,他便扣枪朝顾打了一梭子弹。 颐家齐看清了对方的面孑觉得很有些熟悉一一二十年前刘治亭勾结贵州军阀攻陷凤凰城,弄得陈渠珍很是狼狈。顾家齐曾受命处决过这个卖客。 顾家齐左手用力捂着涌血的胸口,努力伸出右手来翘起大拇指,嗡地道:"......你好角色......谭谭自平的狗腿子......" 鲜血从洞穿处泉滴而出,顾家齐终于变得面无人色,浑身无力瘫软地倒在坐凳子上了。 "强盗!土匪!" 戴眼镜的《凤凰新报》编辑新任顾家齐秘书的佃鲫岛破口大骂。 一群从草丛钻出的人围住了车四面响起了一阵狂乱的枪声...... 这撕人心脾的一幕,转瞬便成为了历史。 "湘西王"陈渠珍负责办理顾的后事。他看见已装殓入棺的顾家齐仍大睁着可怕的眼珠。他的右手还同执地翘着那个大拇指。" 顾家齐(1894-1949)号修之,湘西凤凰人。 早年毕业于常德西路师范学堂,1914年入湘西军官团学习,毕业后曾任湘西巡防军排、连、营、统带等职位。 1926年率部围剿"三五八"湘西 匪寇有功。1927年任国民革命军第19师陈渠珍部团长,驻防凤凰。1934年11月陈渠珍部参与堵围红二、六军团,顾时任前敌总指挥。 1935年顾氏任陆军新编34师(1930年由湖南第一警备军改编)师长,1937年7月该师改番号为第128师。 这一年,顾率部开赴抗日前线,改称一二八师,驻防浙江宁波。 11月5日,日军从全公亭、金山卫强行登陆袭击沪杭路中心,以威胁松沪前线。顾奉令奔赴嘉善狙击日军。顾部从11月9日开始,先后在枫泾镇、里泽乡南星桥、嘉善火车站一带与日军展开激战。日军在飞机、火炮和坦克掩护下轮番进攻。顾发挥山区士兵勇于夜战、近战、白刃战优势,与敌人展开肉搏战。11月14 15日,日军突然集中更大兵力发动总攻,第一线南星桥腹背受敌,67号铁路桥被炸断,右翼阵地危急。顾放弃第一线,退守第二线,并组织警卫连、工兵连及师部官兵增援,使右翼阵地转危为安,黄昏才奉令撤下火线。 顾部喋血苦战7昼夜,伤亡过半,依然坚守嘉善,后又冒着飞机的轰炸在光秃秃的平原上带兵驰援武汉,损失惨重,自己也负了伤。该师功昭日月,非但未受嘉奖,顾家齐还被莫须有罪名押送军事法庭。在铁的事实面前,顾后来得以脱罪,但仍不受重用。 顾家齐被调任第70军中将副军长,他拒不到任,卸甲隐退归乡。 关于顾家齐血案,有人说是"1949年5月9日,旧湖南省参议员谭自平因嫉恨顾氏将任旧湖南省政府委员,遣人将顾暗杀。"但也有人表示反对,说谭不是主谋。应该说,此案至今尚属疑案並无定论罢。 "湘西王"陈渠珍、"青帕苗王"龙云飞、抗日名将顾家齐等,都是湘西历史星空中熠熠生辉的人物,他们的故事尽在《白祭坛》里! 图片来自淘宝网京东网当当网,限时优惠 湘西筸军在抗日中几乎全军为国捐躯。《白祭坛》的结尾为我们带来了一幅极为震撼的画面。 竿军老统领陈玉轩在被蒋介石解除软禁回到湘西时,"转过一处山湾,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突然出现在眼前。小溪两边的坡头上,处处是陈旧的或刚刚堆垒起的坟茔,处处飘扬着白色的经幡。又走近些,便见有很多人在挂坟。孤儿寡母,哀声动地。那时正是三月,满坡满岭的白色刺莓花全开了,粉嘟嘟的,想召唤亡灵的经幡。粉蝶飞舞如纸钱旋转。广袤的坡地恰如一座白色的大祭坛。" 闭上眼睛,谁能不被这个"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惊呆?陈老统领自然也惊呆了,面对纷纷朝他涌来"还我儿子啊,还我丈夫啊!"呼喊的孤儿寡母们,白发苍苍、身材枯槁的老统领陈玉轩跪下了。 著名文化学者〈凤凰卫视文化栏目策划人)在他的书评里写道:"我想他是对那些竿军的死魂灵跪下的,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年轻生命永远不会回来了,但这些湘西的魂灵永远不死。《白祭坛》以强烈的冲击力始终叩问着人类的良知,让人们在对战争与和平的诘问中感悟到更深刻的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