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阎锡山一个典型商人的非典型投机历程

　　阎锡山有个段子，是他的表侄子张瑞生讲的，可信度颇高：1911年10月29日，山西新军起义，杀了山西巡抚陆钟琦。作为孙中山倚重的晋军首领，本该站出来冲在前头的阎锡山却带着亲信躲在树丛中观望——＂如果起义成功，他跟进的部队可以参与邀功；如果失败，造反的责任可推到别人身上。＂
　　这一点很能说明阎锡山的性子，地道的山西人，眼光永远放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精打细算过光景，永远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即使是后来被夹＂在三个鸡蛋上跳舞＂，也不敢多踩一下，生怕把鸡蛋踩破了。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哪怕只有三个鸡蛋的地盘，也认了。正是这样的心态，他的地盘从最大时候的山西、河北、北平、天津、绥远、察哈尔数省，一直缩水到困守山西一角，20多年的光景，家当非但没有增加，反而江河日下，这实在不像是一个算盘打得叮当响的＂商人＂做法。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阎锡山太爱算计了，谁都算计，不分敌友，结果天算不如人算，算来算去把自己算进去了。做买卖，哪有光赚不赔的道理？客人不等进店就听到掌柜的在噼里啪啦敲算盘，心里肯定要嘀咕，防着点，黑店！用他的嫡系大将周玳的话说，就是：＂我们跟随阎锡山较久的人，都摸透了他的脾气。他是‘钱鬼子’出身，算盘打得最精，总要把敌我双方的力量，放在戥子上称了又称，只有在自己的力量大大超过敌人的时候，他才会明白表示态度；不然，他照例是八面玲珑，决不贸然得罪人的……＂
　　要说阎锡山算计的第一个人，要数恩人孙中山了。辛亥起义前，阎锡山是山西新军的主要指挥者之一，更是同盟会预定的山西主要呼应者，举事成功后，被推为都督，一举站上了舞台中央。按说这时的阎锡山兵权在握，一呼百应，和南方的革命党人联合起来，当是大有可为。然而他听说袁世凯篡夺大权，掌握朝野后，就打起了小九九，在袁世凯大兵压境下，拔腿就跑，扔下太原城，到了内蒙，暂避锋芒；一边又打发人到北京输诚，以取得袁世凯的信任。甚至把早在日本时就对他青睐有加的孙中山丢到了一旁，极力迎合袁世凯，反对革命党人＂建都南京＂的主张，公然上书为袁世凯上位大总统摇旗呐喊。可惜表错了情，袁世凯压根儿没把他这个手里只有数千人马的新贵当回事儿，给频频示好的阎锡山迎头浇了一盆凉水，你不是挺能蹦跶的吗？既然不好好在太原呆着，那就别回来了。这下子阎锡山傻眼了，山西是自己的老窝，不让自己回去，这分明就是玩的釜底抽薪计啊，袁大头果然够狠，不是自己能得罪起的。自知羽翼未丰的阎锡山倒是能屈能伸，连忙花大价钱买通了袁世凯的心腹梁士诒，帮忙递好话，又把自己的老父亲送到北京当人质，以表赤子之心。不仅于此，又宣布脱离国民党，上表坚决拥护袁世凯当皇帝。这样一番操弄之下，果然消除了袁世凯的疑心，赏了他一顶 ＂同武将军＂的乌纱帽，立住了脚跟。 可是这样一来，当初为了给阎锡山造势，连拍23份电报的孙中山可是伤透了心，革命党人那里也是骂声四起，连番征讨这个当初信誓旦旦的＂叛徒＂，没人给他好脸看。
　　好日子没几天，北洋这边袁世凯撒手归天，阎锡山前期投资的银子打水漂了。好歹继任的段祺瑞也算旧相识，有几分情面在，于是转身抱住了这条大腿，成了段祺瑞的马前卒。＂护法运动＂中，这个昔日的同盟会同志不仅不施以援手，反而咬牙拿出自己的压箱底家当——晋军第一混成旅，由得力大将 商震率部南下参战。结果被阎锡山作为＂投名状＂的第一旅没来得及大显身手，就被伙伴们两肋插刀，落了个＂大将南征胆气豪，缴枪没有打收条＂，赔光了全部家当，真是名副其实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劈头盖脸一闷棍，敲得阎锡山脑袋发晕，心肝儿都疼，很久也没有缓过神来，从此以后也长了记性，再也不敢乱赌了，关起门来经营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这也是后来人们口中山西成为＂模范省＂的由来。
　　从1916年到1927年，十多年的时间里，阎锡山缩着脑袋一门心思发财，即便外面打得不可开交，他却始终紧守门户，再也不乱伸手了，可见第一混成旅的＂梭哈＂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的第二个算计对象，是他的＂大哥＂冯玉祥。1927年，随着国民军北伐的节节胜利，形势开始明朗，眼瞅着这几年新贵纷纷上位，捞得盆满钵满，积攒了一些家底的阎锡山眼馋了，小心思又蠢蠢欲动。但是有个问题，早些年自己＂叛出师门＂的事情尽人皆知，跟着段祺瑞不止一次骂现在这些得势的人是＂不忠不义之徒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面，怎么收回话头呢？作为商人家庭出身的阎锡山自有办法，话锋一转，逢人便讲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要不是孙中山暗地里叮嘱他委曲求全，替革命保存力量，自己一腔热血、满腹雄心，铮铮铁骨的男儿哪里会含冤背曲地向袁世凯、段祺瑞摧眉折腰呢？冤枉啊！好吧，也是当时北方缺乏立足点，需要找一个队友来分担压力，尽管大伙儿心知肚明这又是阎锡山的＂鬼话连篇＂，也捏着鼻子认了，重新接纳他加入了团队，一个＂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 ＂的头衔乐得阎锡山眉开眼笑，太划算了。这一次，浑水摸鱼的阎锡山跟着众人群殴＂大庄家＂张作霖，捞到了晋冀察绥四省和平津地区，成就了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也是一生少有的投机成功案例。
　　但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作为＂盟主＂的蒋介石随手甩出了预备已久的后手——裁军。不管表面上讲得多好听，大家心照不宣，这分明就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忒不地道了。不等阎锡山说话，李宗仁、冯玉祥先不干了，跳起脚来，捋着袖子就和蒋介石开干。既然有人愿意出头，阎锡山自然乐得躲在一边偷偷看戏，待价而沽。只是他的戏瘾还没过足，就散场了，客人都跑光了，生意自然没法做了。冯玉祥和李宗仁虽然打仗是把好手，背后玩小花招却远远不是蒋介石的对手，才铆足了劲刚比划几招，就被蒋介石釜底抽薪，狠狠阴了一把。
　　就当阎锡山躲在家里，耿耿于怀生意没开张时，转眼迎来了一条＂大鱼＂——冯玉祥上门了。直筒子脾气的冯玉祥输了，不服气，惦记着再来一把，把上次没上桌的阎锡山也拉下水，玩把大的。阎锡山呢，知道冯玉祥场面输了，实力还保存了不少，是蒋介石的心头大患。于是，拍着胸脯要＂入伙＂，联合反蒋，就这样把冯玉祥骗到五台县河边村自己老家，软禁了起来，奇货可居，当成人质和蒋介石讨价还价。不愧是生意人啊，处处都能看到商机。
　　冯玉祥做梦都没想到阎锡山会这么玩，气的饭也吃不下，我拿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一咬牙，干脆摊牌了，指使自己的手下＂绕过中间商＂，直接和买家蒋介石商量：老冯块头太大，怕你一口吞不下；要不，咱们联合起来先把老阎拿下？打着如意算盘的阎锡山兴冲冲地跑到郑州找蒋介石商量＂交货＂时，半途接到的一个消息吓得他魂飞魄散，原来自己被人家预定了，敢情这回是送货上门啊。这下子，他傻眼了，做了几十年生意，没想到会把自己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阎锡山乃化装遄返太原 ＂，本钱折腾得一干二净。这笔买卖，又亏了！
　　痛定思痛的阎锡山想开了，蒋介石心思太大，三瓜两枣根本喂不饱；还是冯玉祥大老粗，实在，好糊弄。看来以后做买卖也得分人哪。于是又是谢罪又是赔礼，把关了半年多的冯玉祥放了出来，代价是50万大洋和2000袋白面，才换来冯玉祥的谅解，和他联手对抗蒋介石。这也是后来＂中原大战＂的来由。
　　＂中原大战＂结果不用赘言，阎锡山又输了，大亏特亏，还上了通缉令，灰溜溜地跑到大连避祸，半路上差点被张学良抓住砍头，几乎倾家荡产。要说这次亏本，原因说到底，还是阎锡山读生意经入了迷，抠门过分了。开战前，阎锡山和蒋介石都知道关外的张学良虎视眈眈，万一插手进来，谁挨着谁倒霉。所以，早早都派人示好，不求张学良帮忙，只盼不要坏事。蒋介石是混过上海滩的人物，见过大世面，出手阔绰，在奉天的代表花钱如流水，天天拉着少帅身边的人喝酒打牌套交情，每次请客，不等落座，先送上两万的＂意思＂。有酒喝、有钱拿，这样的客人谁不爱见？所以呢，代表们出入大帅府就跟进自家门一样方便。而阎锡山呢，派了两位正副代表，一个差费1000，另一个既然是副的，为了显示区别，只给500块。代表们千辛万苦到了奉天，不说拉关系了，就连进大帅府的门也费尽，每次都受尽白眼。
　　结果就是当四路诸侯杀得难分难解之时，张学良挥军入关，天平转眼间倾斜，让阎锡山遭遇了平生最大一次挫折。
　　唉，难道不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吗？还是太精明了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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