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原是夏王朝的一个弱小属国，商汤即位时，国土面积只有70平方公里。夏已统治中原400多年，夏强商弱对比明显。约公元前1600年，商汤发动鸣条之战，彻底灭亡了夏。 一、＂正域彼四方＂：弱者的目标 商人兴起于河北易水流域。当时方国联盟的首领是夏，即天下共主。夏太康失国期间，商部族乘机拓展了国土。商的首领相土领导部族向东扩展，国威一度传播到东海，＂相土烈烈，海外有截＂（《诗经·长发》）。夏王朝少康复国后，任命商人部落首领冥为水正（主管水利事务的官员）。《国语·鲁语上》记载：以身殉职，死于水中，受到人们的崇敬。冥的长子王亥担任首领时，商族农牧业、贸易发达。商部族的首领中英才辈出，贡献卓越，因此商＂得专征伐＂，夏王授予商专征权，即可不经夏王同意而自主征伐（《史记·殷本纪》）。 商部族一直不满足于现状，不断开拓更多的生存空间。从始祖契到汤即位，商已经迁都8次。商的发展由北向南扩展，到夏晚期，商人的势力范围已逼近中原腹地，与夏人居住地毗邻了。汤继承了先祖进取的雄心。 商势力拓展，引起夏王朝的警觉。夏王朝在沁水下游建立一道防线用来阻挡商人发展。夏桀为了打击商的发展势头，召商汤入朝述职，乘机将商汤囚禁在夏台（今河南禹县）。后因找不到定罪理由，在商汤的大臣营救下，桀将商汤释放了。《楚辞·天问》曾记述：＂汤出重泉（地名，多认为即夏台所在处），夫何罪尤？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商汤无罪被囚，加深了其灭夏的决心。 商汤被释放回国后，立即引进杰出的政治家伊尹。伊尹在见商汤之前就显露了政治才能，声名远扬。商汤在宗庙里举办了隆重的仪式，迎接伊尹到来。伊尹第二天就与商汤讨论各种美味：＂汤得伊尹，祓之于庙，……说汤以至味，汤曰：‘可对（得）而为乎？’对曰：‘君之国小，不足以具之。为天子然后可具。’＂（《吕氏春秋·本味》）商汤明白伊尹以烹饪食物来比拟治国，于是问：怎样才能得到这些丰富的美食呢？伊尹说：您的国土太小，根本找不到这些食材。要想获得这些，必须拓展国土，取得统治天下的天子之位。伊尹的主张，符合商汤灭夏取而代之的企图。 商人势力拓展与夏王朝发生冲突，争夺生存资源的根本矛盾，使得夏商之间难免一战。弱小的商怎样一步步做大做强，最后以压倒性优势战胜强大的夏呢？ 二、＂令民与上同意＂：制胜的先决条件 商汤采用宽仁治民策略，争取民众支持。商汤＂以宽治民＂（《礼记·祭法》），轻刑薄赋。伊尹做了商的执政大臣之后，经常和商汤探讨过去国王执政的得失。商汤受到很大的启发，认识到＂人视水见形，视民知治不（通‘否’字）＂，重视民生疾苦（《史记·殷本纪》）。 商汤奉行＂有功于民＂的政治原则，并且身体力行，号召统治集团为民谋福利：＂告诸侯群后，‘毋不有功于民，勤力乃事，予乃大罚殛汝’＂（《尚书·汤诰》）。他本人率先垂范，曾以身为牺牲为民祈雨。商汤十九年至二十四年，国中发生连续5年的大旱灾，颗粒无收。卜官占卜得到神谕：需用人为牺牲祝祷。商汤说：祈雨是为了老百姓能活下去。如果必须用人为牺牲祝祷才有效，那应该由我充当这个牺牲。于是商汤来到国都东部的桑林，斋戒沐浴、理发，坐在柴堆之上，充作牺牲，并向上天祷告祈福：如果天下万民得罪上天，祈求上天降罪给我一人，不要罪及万民。祈求上天不要降下旱灾伤害万民。正当商汤准备点火自焚祭天之时，忽然天降大雨，结束了几千里地的旱情。见于《竹书纪年》等典籍的汤＂桑林祷雨＂故事虽不乏夸饰，但仍然是当时政治的投影。 商汤的德政还惠及禽兽。一天，商汤出门办事，在路上遇到一个猎人正在捕鸟。只见那人支了一张大网，并将四面都拦住，准备捕获来自各个方向的禽鸟。猎人急于捕获更多的鸟兽，念念有词地祷告：＂凡是天上飞的，地洞钻来的，四面八方经过的鸟啊、兽啊，统统入我网来！＂ 商汤立即走近猎人说：＂哎呀，你这样太残忍了！不能赶尽杀绝啊！＂说着，他收拢起三面网，留下一张网。然后，他轻轻祈祷：＂飞禽、走兽们，想往左的就往左，想向右的就向右；能高飞的尽情飞，能入洞的快入洞吧！去投奔自由！实在逃不掉的，就进这张网吧！自投罗网那也是没法子了！＂四方诸侯听说后都非常感动，奔走相告：＂汤王真是仁德之君啊！对禽兽都这样爱护，更何况是对人呢？真是世上少有的圣君！＂诸侯国纷纷归附，＂一时归者三十六国＂（《帝王世纪》）。 商汤还十分注意团结诸侯，吸纳人才，增加反夏联盟的力量。商汤主动与有莘国、薛地结为联盟，并宽仁治民，关心百姓疾苦，赢得了民众与诸侯的拥护和支持。商汤从其他国家吸收了不少贤才充实了商的统治集团。其左右相由伊尹和仲虺（hui）担任。伊尹来自有莘氏，仲虺是薛的首领，原担任夏的车正。经伊尹引荐，商汤又任用了贤人汝鸠、汝方。夏臣费昌也弃暗投明归附了商汤。 夏桀并非无能庸碌之人，但他狂妄、残暴，自比为太阳，以为自己的统治可以永恒。夏桀滥用民力，自夸拒谏，＂斩刈黎民如草木＂（《太平御览》卷八二引《孔子家语》），＂轻其贤良，弃义听谗＂（《吕氏春秋·先识览·先识》），夏与诸侯关系恶化。自孔甲之后，夏的政治出现衰败，诸侯纷纷叛离。＂汤修德，诸侯皆归汤。＂（《史记·夏本纪》） 夏桀采取武力镇压反对他的人，激起了诸侯更激烈的反叛和离心。他杀死了敢于劝谏的关龙逢，＂大诛豪杰＂＂贤良郁怨＂（《帝王世纪》）。在夏桀的残酷压迫下，诸侯、百官生活在恐惧之中，不敢讲真话。夏桀见到没有人当面反驳自己，十分得意，自以为控制有力。＂桀愈自贤，矜过善非，主道重塞，国人大崩。＂（《吕氏春秋·慎大览·慎大》）诸侯、百官、国人都萌生了叛离之心，整个国家处在分裂、瓦解的危险边缘。 商汤施惠于民提升国力，夏王朝的实力进一步衰弱，双方力量对比发生了转变。 三、＂待敌之可胜＂：剪除夏的羽翼 商汤以宽治民，获得了民众与诸侯支持，创造了制胜的先决条件。他还主动地创造敌人失败的客观条件。正如《孙子·形篇》曰：＂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这里的＂待＂，并非被动等待，无所作为，而是＂以某种行为加之于人或事物＂之意。商汤所做、推动夏失败的行动：剪除夏的羽翼，将夏置于孤立无援之地。 当商族都城迁徙到亳（也称为＂北亳＂，今河南商丘以北、山东曹县附近），即与葛国（今商丘宁陵县）接壤。葛国北枕黄河故道与商丘市相连，是夏王朝在东方的耳目。葛国成为汤首先要拔掉的一颗钉子。 最初，商汤希望把葛伯争取过来，最好能协助自己灭夏，至少不妨碍自己灭夏。葛伯行为放肆，不敬祖先、鬼神，多年不举行祭祀。＂敬天事鬼＂是统治者的基本政治修养，葛伯连样子也不愿做一做，就显得很另类。于是商汤派人去询问葛伯：为什么不祭祀呢？回答：俺没有牛羊做供奉！商汤立即送去牛羊，葛伯接收后就把牛羊吃掉，仍然不祭祀。商汤很奇怪，又派人去问：您为什么还不祭祀呢？回答：俺没有供奉的谷物！商汤看到葛国确实缺粮食，百姓生活很困苦，饥寒交迫，就派商的百姓去葛国帮助他们耕种。这些助耕人的饭食供应，自然也由商人自己负担。商汤派国内老人、儿童负责送饭。葛伯就派人在葛地守株待兔，专等送酒饭的人到来，抢夺他们的酒饭，还威胁说胆敢不给就杀了他们。有一次，一个孩子去送酒食，因反抗抢劫，被葛伯的人杀害了。商汤看到葛伯如此顽固不化，放弃争取并宣布：汤要为被害的儿童复仇，讨伐不敬畏祖宗鬼神、草菅人命的葛伯！商汤出兵杀死了葛伯。葛国人早就怨恨葛伯残暴，看到商汤杀死了葛伯，就自愿归顺了商，葛国由此灭亡。 商汤灭了葛国，诸侯不但没有谴责他，反而赞誉其惩治了奸邪，解救了百姓。甚至许多方国急于归顺商汤，嫌其没有早点来本国征伐。这些国家的百姓盼望商汤军队，就像盼望久旱之后的及时雨一样。战争开始后，做买卖的人没有停下，锄地的人也不躲避，大家一边忙着手里的活儿，一边高兴地迎接商汤的军队（《孟子·滕文公下》）。商汤剪除夏王朝屏障的战争拉开了序幕，同时也树立起顺天应人、吊民伐罪的高大形象。商汤占据了政治伦理的制高点，后续战争进展十分迅猛。 商汤陆续扫除了夏的党羽洛、荆、温（大致相当于今河南省洛阳市东北、禹州、温县西南一带）等后，进一步消灭了夏的重要屏障韦、顾、昆吾三国。《诗经·商颂·长发》记述：＂武王载旆，有虔秉钺。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九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商汤进攻夏桀统治的三个重要支柱：韦、顾、昆吾。即所谓＂三蘖＂（蘖，树根处长出的枝杈）。顾，在黄河之滨的有扈氏故地，即今天的原阳、原武一带，南临黄河。昆吾，在夏后期迁徙到新郑。顾、昆吾不仅是夏桀的重要臂膀，其地理位置也极具战略意义，是通往夏桀统治中心的形胜之地。商汤消灭韦、顾、昆吾之后，创造了与夏大决战的基本条件。 四、＂先胜＂之机与大决战 商汤消灭了夏的党羽属国之后，得知夏内部矛盾尖锐，统治面临崩溃的边缘。很多人认为伐夏的决战时机已经成熟，但是伊尹主张还需谨慎，提出停止对夏桀纳贡，观察夏的反应。《说苑·权谋》记载：汤试探性地停了对夏纳贡，桀立即调动了东方9个部族（今淮河流域）的军队准备夹攻商汤。显然，商伐夏的最佳时机还没有到来，若此时出兵将腹背受敌，是重大失误。商汤立即向桀请罪，恢复了对桀纳贡，表示臣服，以赢得时间继续备战，并等待最佳决战时机。 东方的有仍氏是少康的母族。早年，夏王相的妃子后缗怀孕时，遭遇灭国之灾，逃至母家有仍氏，在母族的庇护下生下遗腹子少康。少康复国后与东夷部族建立了联盟友好关系。夏桀却不顾传统亲缘同盟之谊，倒行逆施，伐灭了东方盟国中的有缗国，导致夷夏联盟破裂，自身也元气大伤，＂桀克有缗，以丧其国＂（《左传·昭公十一年》）。 商汤阻贡观动的第二年，再一次停止对夏纳贡。夏桀再次召集了诸侯在仍地（今山东济宁东南）会盟。有缗氏带头反叛夏桀，其已经无法再调动九夷的军队了。商汤君臣看到＂九夷之师不起＂，意识到出兵伐桀的时机已经到了。 为了充分侦察敌情，商汤还派出伊尹前往夏王朝进行间谍活动。文献中保留了许多＂伊尹间夏＂的记录。伊尹艺高人胆大，一共进入夏潜伏两次。 第一次，商汤与伊尹合作演了一出＂苦肉计＂。伊尹假装犯下大罪，被商汤驱逐，投奔夏住了3年。伊尹的主要任务是刺探夏的内政，并离间夏王朝统治内部之间关系，以及与诸侯的联盟。伊尹向商汤提交报告：其一，夏桀统治下，社会生产遭到极大破坏，＂上天弗恤，夏命其卒＂；其次，夏王朝社会矛盾突出，上下离心，＂众志不堪，上下相疾＂；其三，夏桀的统治已失去绝大部分民众的支持，＂民心积怨＂。 随后，伊尹第二次潜伏入夏。他打听到夏桀因征服岷山氏，得到两位美女。夏桀宠爱新人，元妃妺喜受到冷落。伊尹筹谋接近妺喜，打探夏桀的机密。妺喜向伊尹透露：＂今昔天子梦西方有日，东方有日，两日相与斗，西方日胜，东方日不胜。＂（《吕氏春秋·慎大览》） 商汤得到情报后，决定出兵征伐夏桀。 伊尹奔夏用间活动，被《孙子》明确列为＂用间＂的典型案例：＂昔殷之兴也，伊挚（即伊尹）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孙子指出：＂为间＂是军事行动的关键一环，军事活动依靠情报决定最后的战机。孙子认为伊尹的间谍活动，很大程度上成就了商灭夏的重大胜利。 当时夏桀在斟寻（今河南巩县、偃师一带）。商汤的据点在郑亳，在桀的东面。如果从东向西直线攻取斟寻，必须路经虎牢关进入伊洛平原，此地在夏桀的控制之下。因此，商汤从之前灭亡昆吾后占据的新郑出发。向西进入登封，沿登封西北山间小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巩县西南，令夏桀措手不及。在＂西方日胜，东方日不胜＂的心理暗示下，夏桀仓皇之中逃到安邑（今山西夏县）。 夏桀不甘心不战而败，在安邑重整军队抵挡商汤率领的大军，双方在鸣条之野展开决战。战前，商汤发布《汤誓》，慷慨誓师。决战当天，雷雨交加，商汤的军队装备精良，士气高涨，不避风雨，冲锋陷阵，自高而下突袭夏桀。夏军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大败。最后夏桀死于南巢（今安徽省巢湖市），夏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