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是您的儿子来发啊！＂ 1951年10月的一天，时任广州市委副书记的曾志家里，迎来了一位来自井冈山的小伙子，这位小伙子不是别人，正是曾志阔别了二十几年的儿子石来发。 想起当年在井冈山之时，曾志含泪将仅仅出生26天的儿子送给了当地村民抚养，不料这一别就是整整23年！ 看着儿子由当年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现如今的一个小伙子，看成这一张与自己年龄并不相符的黝黑而沧桑的脸，想起这23年来对儿子的亏欠，想起了这些年来无数次因想念儿子在睡梦中惊醒，曾志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市委副书记身份，此时的她，只是一个对儿子朝思暮想的妈妈！ 特别是二十多年来儿子的第一声＂妈＂，将曾志的心瞬间融化了。她紧紧地抱住儿子，止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全然不知泪水早已湿润了儿子的衣裳：＂乖儿子，妈妈可总算见着你了！＂ 曾志 看到这里，大家也许会心存疑问：曾志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忍心将出生仅仅26天的儿子送人？石来发是怎么知道母亲当上了广州市委副书记，又是怎么找到母亲的呢？找到母亲后，石来发的身份由一个农民一跃成为副书记的儿子，他的命运又是否会发生改变？ 为了更好地了解这一段历史故事，我们从1911年说起。爱与男孩子＂争强好胜＂的女孩 曾志原名叫＂曾昭学＂，1911年5月出生于湖南省宜章县团城厢镇汪家冲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 在旧社会，男女不平等的观念比较严重，曾志年幼时就对这种社会观念非常反感，立志要发奋图强，做出一番事业，让人们知道到什么叫＂好女不输男＂。 1924年，13岁的曾志考入衡阳省立第三女子师范学校。在这所学校里，曾志勤奋好学，成绩优异，并积极投入到反对封建礼教、反对男女不平等的社会活动中。 农民运动讲习所，一所致力于培养农民运动领导干部的学校。在当时，进入衡阳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的，都是男孩子。在大家的眼里，发动农民运动都是男人们的事情，女孩子瞎掺和什么，还是好好呆在家里当个贤妻良母吧？ 然而，15岁的曾志不信这个邪。她毅然选择跟许多思想上进的男孩子一样，投身革命，进入了衡阳农民运动讲习所学习，并由此成为当时农讲所中唯一的一名女学员。而＂曾志＂这个名字的由来，正是在曾志报名参加农讲所学习之时。 曾志 其实，一直以来，曾志认为＂曾昭学＂这个名字太过于文雅，她需要一个更加体现自己理想的名字。于是，在参加农讲所学习的报名表上的＂姓名＂一栏，她毫不犹豫地写上了＂曾志＂二字。＂曾志＂，谐音＂争志＂，当同学问她为什么改名字之时，她回答道：＂我要为咱们女性争一口志气！＂从此，＂曾志＂这个名字伴随了她的一生；从此，曾志走向了一条＂争志＂之路。阴差阳错与夏明震结为夫妻 上面我们提到曾志作为唯一的一名女性参加农讲所的学习，正是在这里，她认识了时任教务长的夏明震（夏明䎐之弟）。当年的曾志，虽然情窦初开，但她并没有想到男女之事，更没有想到结婚，但不料夏明震却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她的丈夫。 当年的夏明震，虽然长得英俊潇洒，才华横溢，但曾志对他的印象并不是特别好——她觉得夏明震太过于豪情奔放、锋芒毕露，总有一点不踏实的感觉。不过，作为这里唯一的女学员，同时作为一名才华与美貌并存的女孩，她很快就得到了夏明震的爱慕，但这种爱慕，夏明震不敢明说，只能将之藏在心底，直到一个机会的到来。 结束农讲所的学习后，曾志便来到衡阳农民协会担任专职的妇女干事，她办公、居住的房子，便是农民协会妇女部所在之处。不过，在那血雨腥风的年代，这间房子还有另外一个用途：湘南特委的一个秘密聚会地点。 那时候，常常有几个领导干部秘密来到这里开会，共商大事，夏明震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每次半夜开完后便自由离去，而曾志，则在一旁睡她的觉。 有一天夜里，夏明震等人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开会，困倦的曾志在一旁睡着了。当她一觉醒来时，突然发现床边躺着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夏明震。曾志见他穿戴整齐，并无丝毫冒犯之意，于是转过身继续睡。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等她早上醒来，天变了。 夏明震 第二天，关于她和夏明震的绯闻四起，挡也挡不住。这种事情，越解释越乱，大家的起哄就越来劲。 ＂昨天晚上你们俩一定过得很愉快吧？＂ ＂都睡一起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对呀，不结婚，对你们的声誉很不好，赶紧结了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曾志满脸通红。 这时候的夏明震，顺着舆论的风头，在一个早上冲进了曾志的房间，拉着曾志的双手，动情地说：＂我是真心爱你的，你就不要拒绝了，嫁给我吧！＂说着说着，便跪了下来。 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看着他那苦苦哀求的样子，曾志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了，接受了他的请求，不久后便住在了一起，两人买了一些喜糖和花生庆祝，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就算完成了。这一年，曾志16岁，夏明震20岁。 20岁的年龄，也许对于我们来说，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毫无社会经验的大学生；而此时的夏明震，已经被组织任命为郴县县委书记，由此可见他的领导才能有多优秀。9月，夏明震走马上任，曾志与丈夫一同奔赴郴州，开展新一轮的农民运动，共同组织和发动湘南起义。 湘南起义后，反动势力急忙调集部队，大肆围剿革命队伍，企图将红色政权扼杀于襁褓之中。 为了粉碎敌人的进攻，湘南特委想尽了一切办法，不料最后还是在一个特派员的指导下，作了一个极端的决定：实施＂ 焦土政策＂，让大家搬到偏远的农村，并烧毁房子，给敌人留下一片废墟。 但是，这种想法未免太过于天真了！要知道，不论是现在还是过去，人们的＂家园＂观念都是极强的，哪里肯轻易搬走，况且还是搬到偏远的农村？这个政策一下来，注定要遭受大量群众的反对。敌人利用民众的不良情绪，趁机在舆论风头上大做文章。 1928年3月21日，为稳定民心，夏明震等人在郴城城隍庙召开群众大会。正在做群众思想之时，一大批早有预谋的歹徒突然持刀闯入会场，夏明震等人毫无防备，被众人推下台，残忍杀害，年仅21岁！ 当天晚上，曾志还不知道丈夫已经牺牲，她只知道丈夫被歹徒推下了台，生死未卜。曾志端起饭碗，两手发抖，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曾志 第二天，在一条河边，曾志找到了丈夫的尸体，场面惨不忍睹，她悲痛欲绝，失声痛哭起来。这段婚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短暂到还没有好好地看清丈夫的脸，还没有好好地和丈夫说上几句话，便与丈夫阴阳相隔！ 悲伤过后，曾志没有被敌人的凶残所吓倒。她决定化悲痛为力量，跟随朱德部队上井冈山，继续战斗。为了革命事业，忍痛将孩子送人抚养 在丈夫牺牲不久后，曾志发现自己怀上了丈夫的骨肉。于是，她把对亡夫的所有思念，都寄托在了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上。 1928年11月，小生命在井冈山出生，是个可爱的小伙子。这一年，曾志17岁。 小生命的诞生，带给了初为人母的曾志很多欢乐，看到他，她就宛如看到了丈夫的样子。但母子相处的这段快乐时光才26天，曾志便把他送给了一个叫赖风娥的30岁女人。这是怎么回事呢？ 赖风娥的丈夫石礼保是土生土长的井冈山人，是红四军的一名副连长，人称＂石连长＂。而赖风娥呢，则是一个拥有产妇、婴幼儿护理的丰富经验的妇女，也是一个在当地有名的接生婆，这次为曾志接生的，她就是其中之一。 曾志生产之时，极大的痛苦折磨了她一天一夜，赖风娥也跟着一天一夜没合眼；生产之后，曾志出现了大出血，一度昏死了过去，赖风娥非常着急，一路跑着去找军医，才把曾志从鬼门关中抢救了过来。 在坐月子期间，赖风娥对曾志照顾得无微不至，曾志对她充满了感激。而面对着整着哭闹的孩子，初为人母的曾志毫无办法，但孩子一到赖风娥手上，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这一天，赖风娥正哄着孩子玩，随口说了一句：＂这伢崽真是跟我前世有缘呀。你看，我一抱他便不哭了，和我之前的伢崽一样的乖。＂ ＂大嫂，您生过孩子？怎么没听说您有孩子呀？＂听了赖风娥的话，曾志才知道，原来赖风娥还有一个孩子。 ＂我三年前生过一个孩子，跟这伢崽一样，一个很惹人喜爱的男娃，可惜没带大...＂说到这里，赖风娥依然掩饰不住当年的伤感。 ＂那您和石连长怎么不再生一个呢？＂曾志问道。 ＂我们也很想再要一个孩子，怎奈身体不争气，一直没有怀上。＂赖风娥叹了口气。 曾志 曾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样，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 过了一会，曾志说：＂大嫂，如果您喜欢这孩子，那就送给您，以后您就是孩子阿妈，石连长就是孩子阿爸。＂ 赖风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曾志在跟她开玩笑。在得到曾志的再次坚定的确认后，赖风娥是一片欢天喜地，但同时她也知道，曾志忍痛割爱，满足了她多年的愿望，这份感激之情，无以回报！ 其实，将孩子送人，并不是曾志一时的冲动。当年井冈山的根基尚不稳定，敌人时来骚扰，部队随时都可能离开井冈山。跟随部队东征西战，带着一个孩子多有不便，拖累自己、殃及孩子不说，还可能会连累部队，而自己作为红四军组织科干事，更要以身作则。于是，她思来想去，最终选择了将儿子送给赖风娥，同时也是对赖风娥无微不至的照顾表示感谢。 ＂哦，对了，孩子还没有名字，亲家给取个名字吧？＂看着怀抱中的孩子，赖风娥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孩子送给你们了，您和石连长就是孩子的阿妈阿爸，孩子名字还是由你们来取吧！＂曾志答道。 ＂我们穷苦人家跟着红军革命，图的是啥？图的就是日后得到胜利，有个发头。我看，就取个名字叫‘来发’吧，你看怎么样？＂赖风娥想了想说道。 ＂行啊，这个名字不错，将来一定发！＂曾志和赖风娥都笑了起来。 从此，这孩子有名字了，他的名字便是——石来发。 石来发 儿子被抱走的这一天，曾志对他是亲了又亲，抱了又抱。儿子被赖风娥抱走之时，曾志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但随后望着赖风娥的背影越走越远，她便哭成了泪人。 不久后，井冈山受到敌人包围，曾志还没来得再去看儿子一眼，便被迫跟随部队离开井冈山，向赣南出发。她想着总有一天会回来井冈山看望儿子，但不料这一走就是整整23年。 令曾志更想不到的是，在儿子7岁的时候，养父石礼保连长便在一次战斗中牺牲，养母赖风娥不久也因病去世，小来发从此跟随外祖母，与外祖母相依为命。外祖母已年迈，没有收入，为了养活外孙子，只能外出乞讨，直到小来发慢慢长大。23年后的母子相聚 时间来到了1951年。 这一年，中央派南方革命老区慰问团帮助井冈山恢复生产，曾志听到消息后十分高兴，就托来井冈山的同志帮忙打听一个叫石来发的孩子。 不久后，曾志听到了来自慰问团的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在大山脚下，有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叫石来发，并且已经证实了就是自己的儿子！听到了儿子的消息，知道儿子还活着，她高兴得几个夜晚都睡不着。 由于曾志当年正担任广州市委副书记，实在是走不开，无法去井冈山与儿子相聚。慰问团的同志感同身受，知道曾志一定非常渴望见到自己的儿子，于是安排石来发来广州，见一见20多年的妈妈。 ＂妈，我是您的儿子来发啊！＂石来发深情地望着母亲。 ＂乖儿子，妈妈可总算见着你了！＂ 她紧紧地抱着儿子，生怕他再离开半步。 曾志是一个女强人，一生当中很少流泪，但当她一见到20多年不见的儿子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20多年的牵挂，20多年的思念，瞬间化作成了一股股幸福的泪水，夺眶而出。 曾志与儿子石来发 后来，曾志了解到，此时的儿子，虽然已是一个23岁的小伙，但没有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再看看儿子一副黝黑的脸庞，与23岁的年龄格格不入，曾志是打心里心疼这个孩子，她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太多了。 ＂来发，要不你留在广州吧，白天到工厂里做工，晚上去夜校读书识字。＂曾志期望儿子能留下来。 ＂妈妈，我看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已经成家了，家里还分了田地，我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还是回去吧！再说，外婆现在已经80多岁了，我得回去照顾她，给她养老送终。＂ 听到儿子这话，曾志又是欣慰，又是感动。她说：＂来发，你说得对，应该回去，做人就是要知恩图报。外婆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应该回去给她养老送终，我也不能夺人所爱。＂ 就这样，母子匆匆见了个面，又要分别了，石来发依然回到了井冈山。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他的感恩之心，却感天动地。这一别，又是漫长的13年。一个严厉、大公无私的母亲和奶奶 1964年，石来发再赴广州找母亲曾志。不过这次，曾志不但没有让他留下，反而严厉地催促他赶快回井冈山。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这次石来发来广州，并不是因为挂念着母亲，而是来广州＂避祸＂。 曾志与家人在一起 那时候，石来发所在的村子，有一笔五毛钱的账对不上，而石来发作为村里的报账员，害怕被列入＂四不清干部＂，害怕受到惩治，于是决定＂走为上计＂，来广州找母亲来了，希望母亲当自己的＂靠山＂。 不过，石来发很快就失望了。曾志严厉地对他说：＂男子汉做事要光明磊落，敢做敢当，你在家里出了事，不管有没有挪用公款，都要回去说清楚，不能一有问题就想着逃避！＂随后便将石来发硬生生地撵了回去。 看着儿子沮丧离去的背影，曾志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她的心里又是明朗的：虽然自己手中握有权利，但决不能以权谋私，更不能包庇儿子的错误。 人生有几个10年？石来发与母亲的这一别，又是21年。而石来发，在井冈山当了一辈子的农民。 1985年，石来发已是一个将近6旬的老汉，两个儿子也已长大成人，大儿子石金龙30岁，是井冈山的一名放映员；小儿子石草龙25岁，是当地的一名保安。 当时石来发的两个儿子都是农村户口，兄弟俩对＂非农户口＂是求之若渴。石来发也想帮两个儿子解决＂非农户口＂的问题，便决定带两个儿子去北京找母亲帮忙——在父子三人的眼里，曾志曾担任过中央组织部副部长，解决户口问题对曾志来说是轻而易举，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情而已。 曾志与儿子、孙子在一起 10月底，石来发带着两个儿子前往北京找到了曾志。 曾志看到儿子、孙子一同前来，甚是欢喜。不过，石金龙兄弟二人却有些失望。他们本以为奶奶的住处是富丽堂皇的，不料与自己所想象的大相径庭：屋子太简陋了，除了满屋子的书，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看到这一幕，父子三人都不好意思提转户口之事。不过，临走前，石金龙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奶奶，您能不能帮忙给下面的人打个招呼，帮我们把农业户口转成商品粮户口？＂ 曾志听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父子三人的来意。她说：＂金龙呀，你看看我们今天吃的饭菜，这些不都是农民种出来的吗？农业户口就挺好，又何苦转成商品粮户口呢？＂ 父子三人只好作罢。 现如今，年过六旬的石金龙、石草龙两兄弟，哥哥石金龙除了在井冈山干部培训中心担任嘉宾，给学员讲述井冈山精神外，其余时间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而弟弟石草龙依然是江西干部学院的一名普普通通的保安。两袖清风，魂归井冈山 晚年的曾志，常常对孩子们说：＂只要为了党的利益和需要，我可以舍弃一切，包括生命。因为我不仅是一个女人，更是一名战士。我对我选择的信仰至死不渝，我对我走过的路无怨无悔。＂ 正如她所说，为了党的利益和需要，她前后把三个亲生孩子送人抚养，一次又一次忍受骨肉分离的悲痛，负重前行，与敌人战斗到底，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坚守自己的信仰和底线，虽然身为高官，但她两袖清风，从未以权谋私，绝不多拿国家一分一毫。 1998年6月21日，曾志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7岁。 曾志与丈夫陶铸、女儿陶斯亮 曾志去世后，唯一的女儿陶斯亮在一只旧牛皮纸信袋上，看到了妈妈写的一行字——＂我生命熄灭时的交代＂。当她打开信封时，发现这是母亲的一份遗嘱，大意是： 1、死后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在家设灵堂，任何战友都不要通告打扰； 2、遗体送医院解剖，有用的留下，没用的火化； 3、骨灰要带回井冈山，在一棵树下当肥料； 4、决不要搞什么仪式，静悄悄的，三个月后再发讣告，只发消息，不要写生平。 看完这一封遗嘱，陶斯亮早已哭成了泪人。她知道，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曾志的遗体火化后，儿子石来发、女儿陶斯亮将其骨灰带回了井冈山，并根据母亲遗嘱，埋在了一颗大树下。从此，曾志魂归井冈山，回到了那个生育了第一个儿子的地方，回到了那个与丈夫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回到了那个孕育着革命理想的地方。 魂归井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