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孝直红与黑 吾收奸雄略尽，独不得法正邪? 东汉熹平五年（176年），法正生于扶风郡郿县，他的祖父法真是东汉末年的名士，号＂玄德先生＂，父亲法衍曾担任过司徒椽、廷尉左监。 建安初年，由于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富饶闭塞的西川成了躲避战火的避难所，法正与同郡的好友孟达一起入蜀依附于益州牧刘璋。 但刘璋没有识人之明，也不善于用人，以至于才华横溢的法正过了很久才当上新都县令，之后又被任命为军议校尉，官职卑微而才干不彰。 法正怀才不遇，又被他人议论品行不好，受到诽谤又被同僚孤立，刘璋以后干脆不予任命。法正这段时间很不得志，十分苦恼，只有别驾张松与他要好。 刘璋的懦弱与明断不周，使法正觉得这个人很难有作为，这些综合因素，让他感到有一种站错队的叹息，正是这种压抑在心里滋生着重新抉择的离心倾向，就是当初法正的困惑。后来法正脱颖而出所展现的大才，其实是偶然中的必然。 赤壁之战后，在张松的极力举荐下，法正被刘璋委派出使先主，正是利用这次出使的机会，结识一代枭雄刘备。他开始一直推辞不去，后来不得已只好前往，正是这次不情不愿地出使，给他带来了新的契机。 法正见到先主，被厚待后深受感动，＂以恩意接纳，尽其殷勤之欢＂。他觉得先主有雄才大略，是可以辅佐的明主，回到益州开始与张松共同谋划，准备迎接先主入蜀。 建安十六年(211年)，刘璋听说曹操欲征讨张鲁，惧怕曹操得到汉中后兼并益州。张松就劝说刘璋迎接先主入蜀，让先主去讨伐张鲁，法正于是再次被任命为使者，并带领四千兵士迎请先主入蜀。 在丞相＂隆中对＂的谋划当中，占领荆州后再顺势拿下益州，是三分天下之计的重中之重。赤壁之战后，先主尽管很快夺得荆南四郡，又从孙权手中借来了南郡，但对如何夺得益州却完全没有头绪。 法正再次出使先主，暗中劝说：将军命世英才，刘璋无明主之能，以张松为内应夺取益州，以益州的富庶为根本，凭借天府之国的险阻，成就大业易如反掌。 如果说法正初次出使让先主对他有一点好感，那第二次到访对于先主来说堪称是雪中送炭、暗室逢灯。客观来说，丞相的＂隆中对＂只是为先主提供了奋斗的方向，而法正的投诚就几乎是把整个益州摆在了先主的面前。 他的这番话正好与＂隆中对＂暗合，先主深以为然，随后率领大军，与法正一同向益州进发。在法正的陪同下，先主一路顺利入蜀。 当月就和刘璋在涪县相会，富乐山的聚会盛况空前。好吃好喝之后，刘璋主动提供大量物资，希望先主能够帮自己抵御汉中的张鲁。 建安十七年（212），先主驻军葭萌一年后，正式与刘璋决裂，向成都进军。益州从事郑度向刘璋建议，以坚壁清野拖垮先主。 先主十分忧虑，法正却认为刘璋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还算是个爱民的州牧，因此不会采纳这个损害百姓利益的计策。果不其然，刘璋认为：＂吾闻拒敌以安民，未闻动民以避敌也。＂于是罢免了郑度。 先主进军成都过程中，法正一直没有表现出自己的立场。在先主兵临成都城下后，才凭借自己对刘璋的了解，以攻心战致书劝降刘璋，帮助先主拿下了成都。 当时成都还有精兵三万、财帛可支一年，刘璋却不战而降。虽然有其他的因素，但法正这封信应该也起了作用，这种带有战略性的规划，正是法正才能的体现。 占据益州之后，先主论功行赏，赐予丞相、法正、二爷及三爷四人黄金各五百斤，白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作为诸将中最高赏赐。 值得一提的是，先主封法正为蜀郡太守、扬武将军，出征时常常随同左右，史载：＂外统都畿，内为谋主＂；而丞相仅为军师将军、署左将军府事，每当自己出征时便让他留守成都。 这个时候，丞相的地位不比法正高，功劳没有法正大。从先主入蜀到拿下成都，法正辅佐先主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攻取益州的十个郡后，地盘和兵员都迅速扩大，使得先主集团实力大增。 法正的突兀崛起，说明他对先主的贡献非常关键，他的作用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于是丞相在先主手下的日子就进入了漫漫长夜，以至于很多了解三国的人，都感觉丞相七八年像消失了一样。 法正在外掌握着益州首府蜀郡的行政大权，在内仍然经常为先主出谋划策，是先主的主要谋士。他的性格恩怨分明、睚眦必报，在掌握大权后，曾经对他有过恩惠的人都受到照顾，与他有过矛盾的人就徇私报复。 有人向丞相告发，希望能够禀报先主，不要让法正作威作福。但是丞相深知法正当下是先主最宠信的重臣，足智多谋、劳苦功高，即使禀报先主也一定会袒护他，因此不愿意过问。 按照丞相的说法，那就是法正的功劳大，对于功劳大的人，是可以让他随心所欲的，丞相表示：＂法孝直为之辅翼，令翻然翱翔，不可复制。＂ 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法正的功劳太大、地位又太高，智谋过人，深受先主的信任和倚重，丞相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实力和能力处罚法正，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他根本不是法正的对手。 以丞相的聪慧，自然将先主对法正的器重和喜爱全都看在了眼里，但他并不感到嫉妒，反而常常被法正的智慧和计谋所折服，自叹不如。 法正年长丞相四岁，两人同为先主股肱，虽然性格和兴趣彼此不同，但双方始终能以公事大义为重，丞相总理后方政务，足兵足食；法正则随军征讨，出谋划策。互相之间能够紧密合作，取长补短。 先主一开始并不准备重用名士许靖，丞相劝了先主以后，法正也劝到：＂天下有名无实的人就是许靖了。但是先主刚刚开创大业，许靖的名声四海皆知，如果连他都不用，天下贤人恐怕会认为薄待贤臣。＂希望先主仿效战国时的燕昭王重用郭隗的故事，厚待许靖。 先主采纳了法正的建议，任命许靖为太傅，可见先主对他的意见是相当尊重的。由是许靖非常感激，后来在先主进位汉中王的时候，许靖也投桃报李，成为＂汉中王劝进表＂中的十一位代表人物之一，算是在先主的称王之路上帮了一把。 又因为先主急需与蜀中豪门大族结纳关系，群臣都劝先主迎娶刘璋旧将吴懿的妹妹吴氏，但吴氏是刘璋已故的兄长刘瑁之妻，先主认为自己与刘瑁算是同族，这么做有违礼法。 法正进谏说：＂论其亲疏，何与晋文之於子圉乎?＂意思是晋文公重尔逃难到秦国时，曾娶了亲侄晋怀公子圉的妻子怀嬴。 法正认为晋文公尚且可以娶亲侄之妻，而未遭到礼法的抨击，何况于先主与刘瑁之间还不是亲戚关系，先主遂纳吴氏为夫人。 先主又命法正与丞相、昭文将军伊籍、左将军西曹掾刘巴、兴业将军李严五人一起制定《蜀科》，改变刘璋治下益州法纪松弛，德政不举，威刑不肃的局面。 法正最大功绩是在献计取汉中。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曹操击败张鲁占领汉中，法正目光敏锐地看到汉中对于蜀汉的重要性，以及夺取汉中的可能性。 他分析指出，曹操降伏张鲁后，没有趁胜夺取巴蜀，而留下夏侯渊和张郃驻守汉中，一定是内部发生了动乱，曹操北还是迫不得已，夺取汉中机不可失。 而夏侯渊、张郃是有勇无谋的煞将，二将的才能难堪镇守汉中的大任，应该立即发兵夺取汉中。并且告诉先主夺取汉中的意义：第一，击败曹军，可以讨伐国贼，尊崇汉室；第二，可以蚕食雍、凉二州，开疆拓土；第三，占领汉中可以巩固益州，固守要害，是立国的根本。 正是在法正极力主张下，先主毅然进兵汉中。在具体的指挥战斗中，法正的出谋划策又起了重要作用。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正月，先主以法正为谋士，南渡沔水，至汉中阳平关，以山地扎营，与率军前来的夏侯渊部对峙。 按《三国志·夏侯渊》等传记载，先主夜烧曹营鹿角，夏侯渊命张郃守东围，自己守南围，先主先攻张郃，而夏侯渊分兵救援时，正是法正准确把握时机进行调度，命黄忠居高临下一战斩杀主将夏侯渊，曹军大败，季汉军队夺取了主动权，并占领汉中。 从此汉中最重要的天险，阳平关就落到先主手上，成为先主之后自立为＂汉中王＂的基础，也成为之后季汉立国数十年时间里，边陲最为关键的要塞屏障，其意义不言而喻。 曹操在得知先主是在法正辅佐下才斩杀了夏侯渊，当即表示 ＂吾故知玄德不办有此，必为人所教也。＂从曹操的这句话中，可以看到法正的军事才能确实给先主带来很大的帮助，体现了他在汉中战役中的重要性，这是丞相所无法替代的。 不但如此，法正还甘冒危险说服先主。一次与曹军的作战中，临阵形势不利，应该马上撤退，而先主却大怒不肯撤军，无人敢进谏。 当时箭如雨下，法正便挡在先主前面，先主赶紧喊孝直避箭。法正回答连明公也冒着箭雨飞石，何况小人我呢?先主只好说我们一起撤退。便暂时撤军了。 法正在帮先主打下汉中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更加稳固。先主进位汉中王后，封法正为尚书令、护军将军。而丞相则仍是军师将军。虽然在政治的地位上，丞相并未遭贬，反见荣升，但在权力上，他已经无法贴近蜀汉中心。 法正在汉中这一战中，可谓是居功至伟，是必不可少的大功臣。无论是战略还是战术上，都起到了巨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汉中一战守住了益州门户，使益州成为大后方，得以发挥出天府之国的最大资源优势。而这为先主集团在汉末能立足，并最终造就三国鼎立之局的根本。 可见对于先主集团来说，要是没有法正，就很难有拿下汉中的胜利，和之后季汉立国的基础。说法正是季汉帝国的最重要奠基人之一，都毫不为过。 建安二十五年（220年）法正因病去世，终年四十五岁。 自建安十六年到建安二十四年的八年中，法正先后辅佐先主占有益州和汉中，不仅为先主解除了在荆州两面夹击的困境，也为次年季汉立国奠定了基础，先主和季汉集团的势力也由此发展到顶锋。 法正展现出了非凡的军事才能和极高的情商，也难怪先主如此喜爱他，两个人的关系不是君臣，而是挚友。 据史料记载，在法正去世以后，先主悲伤到了极致，一连哭泣了数日都停不下来，身边的人劝都劝不住。法正被先主被追谥为翼侯，他是先主时代唯一一位有谥号的大臣。 法正去世的第二年，先主东征孙权为二爷报仇，以丞相为首的群臣极力劝阻，却都徒劳无功。章武二年（222年）先主兵败夷陵，狼狈退回白帝。 丞相无奈感叹，如果法正还在的话，一定能够阻止先主意气用事，他说法孝直若在，则能制主上，令不东行。就复东行，必不倾危矣。 丞相对法正的感叹，基本承认了两个事实。第一是丞相承认法正在先主心目中的地位和信任要高于他，他劝不住先主，却认为法正可以；第二是法正军事能力要比他强，先主出征不带丞相，也从侧面证明了先主认为法正军事能力是要优于丞相的。 也许法正的才干要远胜过丞相吧，丞相也曾心比天高，每自比管仲乐毅，放眼天下大有高手寂寞之感，却不得不叹息法正不在的遗憾。法正智谋深远，胆识过人，他的早逝给季汉带来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陈寿将法正比作曹魏的程昱和郭嘉，但同时也认为法正品德不佳，这点也和程昱和郭嘉很相似：程昱性格急躁，喜欢与人结怨；郭嘉不喜拘束，行为不检点。两人虽对曹魏功不可没，但性格及操守上都有缺陷，这也与法正得意后肆意报复极其相似。 法正的能力自不必说，确实是个军政能力相当出众，而且智谋过人的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三国中智慧谋略最为出色的人之一，后世史学家的萧常赞叹法正为＂一时谋臣，无出其右＂。 但他个人品德上有瑕疵，冲淡了他的正面形象…从刘璋阵营中脱离出来，是密谋在先，假公在后，使刘璋蒙在鼓里。虽然有苦衷，也有悖于道义的叛离，是一种阴谋行为。 还有就是法正掌权后的飞扬跋扈，＂一餐之德，睚眦之怨，无不报复，擅杀毁伤已者数人。＂更是闹得沸沸扬扬。虽然这是他的性格使然，但也不能因此而排除他内心的一些阴暗面和问题。 由此也可以看出，法正的心胸不够开阔，鸡肠鼠肚，容易记仇，在人品和人格魅力上，还是差了很多。金无足赤、玉无完玉，这世上又哪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人呢？ 就算在人品和人格上有所缺陷，但法正的能力依然算是三国名列前茅的人物。他在先主麾下为季汉所作出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的。 法正的英年早逝，使得刚刚建立起来的季汉帝国，损失了一位天纵之才。可谓是继襄樊之战丢掉荆州，折损大将关羽之后，又遭受的一次非常沉重的打击。 他就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划过了益州大地的天空，刚刚将先主和季汉天团推上巅峰，就迅速地陨落在黑暗之中…… 翼侯良谋，料世兴衰，委质于主，是训是谘，暂思经算，睹事知机。 法孝直，终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