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重返丝绸之路
最近几年,我都在纸上重返丝绸之路,并借助这条路上的唐诗之光创作了诗集《二十四伎乐》。行走考察这条由汉武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开辟的陆上丝绸之路,实际上也是我沿着唐朝宫廷乐器的足迹返乡,探究唐诗的辽阔边疆。其间,音乐气息浓厚的一首首唐诗如同我探访一带一路多个诗歌通道的通行证,不断延展着我的眼界,不断滋养着我的新诗,不断生发着我的想象力。对我而言,用诗集《二十四伎乐》回望一带一路,就是诗歌与乐舞的携手返乡。
该书获第十届四川文学奖诗歌奖
俗话说,条条道路通罗马。一带一路所指的陆上丝绸之路,如果带上唐诗从长安(今西安)出发,经凉州、酒泉、敦煌进入西域诸国,我以为如此到达的终点罗马,才是真正彰显中国文化自信的罗马。因为这条丝绸之路,连接着来自中国丝绸、瓷器、诗歌的辉煌。尤其是吸纳西域乐舞而孵化的《琵琶行》《长恨歌》《霓裳羽衣舞歌》(一作《霓裳羽衣歌》)等脍炙人口的唐诗,将中国的诗与歌合体、壮大,远播世界各地。事实上,代表中国诗歌巅峰的唐诗,也是世界诗歌的珠穆朗玛峰。二十四伎乐45。2购买
我的纸上丝绸之路,主要是考察曾经盛行于唐朝宫廷的琵琶、箜篌、觱篥、羯鼓、铜钹、贝等西域乐器生存的土壤、迁徙到中国的发展,以及它们催生的唐朝音乐诗篇背景。之所以要以诗歌的名义去寻根乐舞的故乡,是因为成都永陵博物馆石刻浮雕二十四伎乐,这24个蜀宫乐伎以及她们手中的乐器正源于这条陆上丝绸之路。她们将唐音托付终身于石头,至今存在了1100周年,成为全国唯一保存较为完整的宫廷乐队石刻浮雕。
某种意义上说,成都在唐朝便是音乐之都、诗歌之城,就因为这些来自西域诸国的乐器,早就让成都人的骨子里有了诗的情怀和音乐细胞。吉狄马加说,成都是诗歌与光明涌现的城池。雷平阳说,成都是用诗句筑起的城郭。他们有一个相同的指向:成都,诗意淋漓之城。而成都历史上的很多名诗,还多跟音乐有关。比如诗圣杜甫在《成都府》《赠花卿》两首诗中书写的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就是成都作为唐朝音乐之都的诗意收藏。到了王建于907年在成都建立的前蜀王朝,所奏宫廷乐舞更是盛况空前,可以直追唐玄宗引领的盛唐气象。时有前蜀诗僧贯休(《寿春节进大蜀皇帝五首》)的家家锦绣香醪熟,处处笙歌乳燕飞,宋代也有学者张唐英(《蜀梼杌》)的屯落闾巷之间,弦管歌诵,合筵社会,昼夜相接,对蜀地民间音乐的繁盛进行过形象化的描绘。前蜀皇帝王建宠爱的琵琶、箜篌、觱篥等西域乐器,这些闪亮一时的蜀地唐音,经花蕊夫人、韦庄等人之手,还催生了一个承唐启宋的花间词派。这些来自丝绸之路的诗意乐器,在王建棺床上,几乎填满了我长达两年的周末生活。西域迁来的蚂蚁睁大了瞳孔二十四个乐伎全被欢喜凝固,痴迷于石刻西域乐器多年,我曾脑洞大开冒出这样的诗句,流连忘返于丝绸之路的某个唐诗通道,有时乐不思蜀,有时也乐在思蜀。
反思唐诗为何就能成为一览众山小的诗歌的珠穆朗玛峰,我的手指会拢、捻、抹、挑,仿佛在横抱琵琶弹琵琶。其实,唐诗尤其是唐朝音乐诗的广泛流传,主要在于歌者、舞者、乐伎的身体力行。单就李白、杜甫、王维这三大盛唐诗人而言,他们的诗歌便离不开大唐第一歌手李龟年的反复吟唱。而我们一提到白居易的名字,脑海里会立即跳出《琵琶行》《长恨歌》等表现唐朝西域乐器、舞蹈的诗歌名篇,就因唐诗与唐乐、唐舞相互成就。自带韵律的唐诗、利于放歌的宋词,至今传诵不衰,可以说皆是诗与歌的合体发力之功。
现今的诗则和歌分家许久了,一个在彼岸,一个在此岸,难以遥相知音。为追踪音乐里的唐诗,探寻诗歌的音乐性,我最近几年重返丝绸之路创作诗集《二十四伎乐》,试图给自己的诗注入一些音乐、舞蹈等有跳跃性和节奏感的新鲜元素。吹的那支法曲离开海螺,追随者跟着呜呜声走远。丝绸遗忘的路,衣锦无法还乡。内心新生的疑惑,再掏空一次。我把空出的地方,重新叫作贝。在追寻贝这种西域吹奏乐器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踪迹后,我情不自禁创作了《吹贝伎》。尽管我知道这样的新诗难以谱曲,但是它至少嵌入了我的乐感与诗心。而我考察永陵石刻舞伎和敦煌石刻舞伎的舞姿创作的新诗《舞伎》,比如她是油灯燃烧时的梦。每一次转身都对闯入体内的鼓声过敏。英雄奸佞均已到齐,她却还在摇摆不定的火焰中,寻找意外等诗句,也就是很单纯地向白居易致敬,向白居易的音乐诗《霓裳羽衣舞歌》致敬,向杨贵妃引领的盛唐西域风味舞蹈霓裳羽衣舞致敬。
如此完成的诗集《二十四伎乐》,仅是我重返丝绸之路的一个缩影。虽然它们并非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作品,但是通过纸上重返丝绸之路,我至少发现了另一个有礼有节有节奏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