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沈阳造币厂一夜之间丢失两块总重800.776两的金砖,这是建国以来发生的最大黄金失窃案。周总理和李先念副总理指示尽快破案,但是由于作案人手段狡猾,这个案子迟迟未破。直到19年后,作案人拿着一块黄金出售,被金店人员一眼识别出来,一对夫妻大盗才落网。 这十九年里,很多职工被当成嫌疑人,工作与生活受到严重影响,而真正的作案人,却伪装成老实人,成为厂里的大红人,直到案发,很多人还不相信,这个公认的老实人竟然是隐藏多年的黄金大盗。 一
1961年3月20日,沈阳 615厂的工人吃过早饭,陆陆续续来到车间,开始一周的工作。金银产品包装组的工人小高发现存放金银产品的板壁上破了一个洞,他往洞里一看,只见一只木箱扔在地上,木板撬了起来,箱子里两块金砖不见了。 这两块金砖重达800多两,是去年的剩余产品,因为没有配成箱,一直存放在包装组,最近刚刚配成箱,很快就要出厂,这节骨眼儿,两块金砖不见了。 小高跑去报告组长郭家惠:"组长,不好了,100号产品被盗了。"由于过于紧张,他说话都结巴起来。 郭家惠不相信小高说的话,他说:"周六下班,我亲自检查过的,怎么会过了一个周末就丢了?"郭家惠这样说是有原因的,615厂是一家历史悠久的造币厂,建国以后承担着熔炼金银的任务,外面有解放军站岗,闲杂人员很难进来。100号产品是国家用于换取急需物资的金块,每块重达二十多斤,不是很有力气的人,搬都搬不动。 郭家惠将信将疑地跟着小高来到车间,一看地上撬坏的箱子,就知道小高说的是真的,100号产品真的被盗了。 郭家惠赶忙去向厂领导报告,厂领导报了案,很快来了大批公安人员,经过勘查,认为是内部人员作案。 郭家惠和小高成为首先被怀疑的对象,厂领导让郭家惠老实交待,他是不是监守自盗?这两块金砖放在包装组,包装组的人偷起来是最方便的。郭家惠委屈得要死,但是他心里也奇怪:到底是谁偷的? 被当作重点怀疑对象的还有保卫科的护厂员贾清吉。 贾清吉对厂子特别有感情,爱厂如家,他组织了几个小青年,每天晚上背着枪在厂里巡逻。小青年累得走不动,坐下来休息,他就主动把剩下的路线巡逻完,累得腿肚子转筋,也不叫苦叫累。 贾清吉是个直性子,说话不会拐弯儿,看到有问题就提意见,在厂领导和一些职工眼中,他是个难缠的刺儿头。 他有一天晚上巡逻时,发现金银库的大门不结实,半夜就把几个厂长从家里喊出来,让他们来到金银库的大门前,他用一捅,活门板吧嗒落下来。他气愤地说:"再不提高警惕,一定会出大事。" 100号黄金失窃案发生以后,贾清吉成为重点怀疑对象,理由是他整天在厂里转,有作案机会。他胆子大,体格好,两块大金砖能搬得动。他被领导批评过,偷黄金报复领导。 贾清吉被撤销保卫科职务,下放到车间工作,后来被派往四川工作。在四川工作期间,他突然被抓回来,要他交待问题,他坚持说自己没有问题,又被下放到吉林一个山沟里工作。在此期间他又被抓回来一次,一群人把他打得皮开肉绽,走路都走不了,只能爬着往家走,200米的路爬了三个小时才到家。 贾清吉回家洗去脸上的血污,觉得再也受不了这样的侮辱,他想自杀,转念一想,死了更不能自证清白了,他鼓励自己活下去,要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厂长李榆也成为人们的怀疑对象。有些对厂长不满的人散布言论说:"有个地方破了一个盗窃案,竟然是厂领导干的。"把矛头引向厂长李榆。李榆被批斗到几乎精神失常。他们还把李榆母亲的坟挖开,看看他有没有把金子藏到他母亲的棺材里。 李榆家有个保姆,不久前刚刚辞掉工作回家。有人发挥想象力,说李榆是个特务,保姆是他的上级,李榆和保姆偷金子做特务活动经费。保姆莫名其妙变成女特务,被抓起来审查。 李榆是个老革命,解放前经常携带金银到敌占区购买物资,从来没有贪污一文钱。刚建国时,他在成都造币厂工作,晚上拿着一支上了子弹的手枪,亲自守护造币厂的金银库。现在居然成了黄金盗窃案嫌疑人,真是欲哭无泪。 李榆落难,原先围着他献殷勤的人都疏远了他,只有计划劳组科副科长关庆昌仍像以往那样尊重他。每逢过年,关庆昌总是第一个来给李榆拜年,有一段时间李榆住在东陵,关庆昌几乎每天都去看望他。 关庆昌始终如一的态度让李榆很感动。 李榆希望尽快揪出那个黄金大盗,还他以清白,可是这个大盗在哪里呢?二 李榆没想到,那个盗窃100号产品的大盗正是经常对他吁寒问暖的关庆昌。 关庆昌建国前在警备队干过,建国以后他隐瞒身份,到615厂当了工人,因为他是个文化人,在厂里当上了计划劳组科副科长。关庆昌的老婆黄素珍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夫妻两人虽然文化上差距大,但是都特别爱财,看到什么都想拿回家。 黄素珍在电解车间当工人,有机会接触到金银,关庆昌鼓动黄素珍偷些金子回来。 黄素珍得到丈夫的旨意,在车间上下其手,把一些碎金子、金首饰塞进衣服里,很快就偷出一斤多金子。 关庆昌看着一堆黄灿灿的金子,心中暗喜,他心中生出一个狂妄的念头,想偷几块大金子,发个大财。 关庆昌利用工作之便,仔细研究生产日报表,决定盗窃被称为100号产品的金砖。他让黄素珍利用聊天做掩护,到金银产品生产车间看看那批黄金是不是还存放在包装组,黄素珍来到包装组,跟女工们闲扯一阵儿,因为经常有工人串车间聊天,人们也没有怀疑她。 黄素珍回去以后告诉关庆昌,那批黄金还在包装组。 关庆昌心中有数。周六晚饭后,关庆昌拿上早就准备好的羊角锤、绳子和手套,披上雨衣,冒雨来到厂里。他没有直接去偷盗,他要先制造他不在现场的证据。他把工具放在办公室,来到澡堂子,见到熟人就打招呼,目的是让别人证明没时间作案。 关庆昌在澡堂子里泡了一会儿,从池子里爬出来,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来到办公室,取上工具,摸到包装组的木板壁,用锤子敲开木板壁,费力地搬下一个木箱子。 这个木箱四周用铅封得严严实实,又用铁丝拧成十字花。关庆昌用羊角锤拉断铁丝,撬开木板,搬出两块沉甸甸的大金砖。 关庆昌用绳子把金砖捆住,把绳子挂在脖子上,把金砖塞在裤腰里,从木板壁的洞里钻出去,回到他的办公室。 这个过程仅有几分钟,关庆昌来却累得气喘吁吁。他本想把金砖藏在办公室柜子里,以后转移出去。转念一想,不行,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很容易暴露。于是他咬着牙,拖着裤腰里两块沉甸甸的金砖奔回了家。 关庆昌跑回家,累得快要虚脱,黄素珍拿过一个筐子,把他偷来的金砖藏在筐子底下。 关庆昌一算时间,只用了不到20分钟,比他想象得还要顺利。他想坐下来歇会儿,理智告诉他不能歇,他要继续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他顾不上休息,来到厂里的俱乐部,俱乐部正在举行舞会,很多职工在里面跳舞。 关庆昌仍然是看到谁也打招呼,然后他在一个角落坐下来,一边装作观看跳舞,一边心里盘算有没有失误。 关庆昌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个周末,到周一,包装组的工人发现100号产品失盗。厂里像炸了锅一样,人们议论纷纷,关庆昌也装模作样地说:"产品不入库,厂里的盲流很多,不失窃才怪呢。" 公安人员为了尽快查明案情,在厂里住下来,破案指挥部就选在关庆昌他们科的办公室。关庆昌一边往外抬橱柜办公桌,一边暗自庆幸,幸亏他没把金砖存在办公室,要不然两块50多斤的大金砖,死沉死沉的,一抬就会暴露啊。 公安人员通过勘查,发现盗窃犯使用的工具是羊角锤,从现场提取的脚印看,作案人穿的是钉着胶掌的39-40号家做棉鞋。有这两条线索,公安人员相信很快就会破案。 厂保卫科的人员听到公安人员的分析,以打扫卫生为名,到各家收集胶底棉鞋,把成筐成筐的棉鞋抬到指挥部。他们大张旗鼓地收棉鞋和锤子,其实是好心帮倒忙,让关庆昌有时候销毁作案工具。关庆昌把羊角锤扔到了一所学校的厕所里,棉鞋上的胶底也让老婆连夜换掉了。 由于关庆昌伪装得很好,谁也没怀疑他,他还被选为骨干分子,协助公安人员破案,有他这样的人协助破案,案子怎么会破? 后来指挥部撤销,但是这个案子没有结案,厂里一直有一个长期的100号专案组,调查征集各种线索。三 关庆昌一家人为这800两金子付出了沉重代价。 关庆昌作案以后,告诉了他的父亲,想让父亲帮他遮掩遮掩。关庆昌父亲看到两块大金砖,吓得魂飞魄散,寝食不安,经常偷偷哭泣,不到一年就病死了。 关庆昌明知父亲的死因,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为了防止不小心说漏嘴,关庆昌夫妇很少到邻居家串门,邻居见他家总是锁着门,也很少来他家串门。 关庆昌也不许孩子出去玩,唯恐孩子把外人招进来,发现他家的秘密。日子久了,孩子性格都变孤僻了,每天独来独往,结婚的时候都找不到人做伴郎。 看着孩子的性格一天比一天自闭,关庆昌心里有些后悔,但是他想,将来把金子卖了,换成大把大把的钱,再补偿孩子吧。 关庆昌的老婆黄素珍原本对丈夫言听计从,关庆昌对她打骂喝斥,她也不敢反驳。有一次关庆昌跟黄素珍吵架,甩了她几个耳光。黄素珍气极了,哭着骂他:"关庆昌,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我说出去,没你好果子吃。" 关庆昌急得差点给老婆跪下,连声哀求黄素珍:"你小声点,别让人听到,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抓进去,你也没好日子过。"黄素珍还是不依不饶,关庆昌只好自己抽自己耳光,连抽边说:"我打你几下,我也打我几下,给你饶下来,这样行了吧。" 黄素珍拿到关庆昌的七寸,再也不怕他。关庆昌有苦说不出。 关庆昌的儿子结婚,也没敢举办婚礼,只在窗上贴了个喜字,带着全家唱革命歌曲,给人的感觉是响应国家号召,婚事简办。 关庆昌在工作中百般谨慎,唯恐得罪人,看到谁也是笑眯眯的,谁有事,他就替谁当班,谁家里有困难,他就鼎力相助。对领导,他更是百般阿谀奉承,投其所好。只要有外出任务,不论多急多忙,他都忘不了给领导带礼物和土特产。 关庆昌有个小本子,每天记录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反复回忆有没有说错话。每个领导他都耐心揣摩他们的性格和喜好,考虑用什么办法才能投其所好。 上级下发的文件,关庆昌更是每字每句琢磨,观察国家政策方向,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关庆昌成为厂领导眼里的大红人,工人们眼中的老好人。 尽管受到领导赏识,关庆昌从不狗眼看人,对弱势之人,落难之人,无不给予他们真诚的关怀。 因为100号黄金案被整得死去活来的贾清吉,很多人避之不及,关庆昌却对他委以重任,把往北京运送纪念金币的工作交给他,深受感动的贾清吉抱着一个个重达80多斤的箱子往车上放。 关庆昌语重心长地跟人们说:"看,这么重的金子,他都拿得动,真是有力气啊!" 四
为了防止别人怀疑,关庆昌生活中勤俭朴素,衣服破了,打上补丁继续穿,一件旧毛衣上补了一百多个补丁,几乎认不出是什么颜色。 有时候关庆昌躺在床上想,自己这是图什么呢?不敢吃,不敢穿,见了人点头哈腰,跟孙子似的。 1979年,厂里给关庆昌分了一套新房。这本来是件好事,关庆昌却发愁了,旧房虽破,却是独门独院,搬到新房子里,两块800两重的金砖往哪放?他利用搬家前这段时间,把两块大金砖剁成了九块较小的金块。 然后他到供销社买了两个坩锅,从厂里拿了些焦炭,偷偷在家里熔化金子。他把剁下来的一块金子和老婆偷来的金首饰放进坩锅,为了降低黄金纯度,他还放进去两件银首饰,但是由于他冶炼技术不过关,把这些金子熔成了一块不方不圆的金疙瘩。 熔金计划失败以后,关庆昌决定冒险到厂里熔化。 八月,厂里发生人事调动,老厂长卸任,新厂长上任,负责生产的副厂长到北京开会,厂里生产上的事情,关庆昌这个生产计划科科长就能安排。 关庆昌跟金银熔化的车间主任说:"市银行行长给刘副厂长打来电话说,有个越南华侨带回一块金子,由于成色不匀,不好划价,安排我们厂给熔化一下,刘厂长上北京前答应了的,你给安排一下。" 大红人的话,车间主任哪敢不听?何况还是副厂长答应了的。车间主任连忙安排工人把关庆昌熔坏了的那块金坨子熔成一根大金条。关庆昌捧着金条就走,工人喊他把剩下的金渣子拿上,他都顾不上了,连声说"不要了,不要了"。 正常熔化金银手续复杂,需要有生产通知单,银行的监熔人。如果走正常程序,关庆昌的金坨子根本熔不了。工厂管理上的漏洞,给了关庆昌可乘之机。 关庆昌把金条拿回家,心里看到了一线希望。 1980年3月,国家提高了金银收购价格,关庆昌听到这个消息,觉得机会来了。他跟老婆特意去观察金银收购情况,发现不要任何证件,只认金银不认人。经过考察,关庆昌觉得可以出售了。 关庆昌剁下一块3 斤多重的金子,让老婆拿着去出售,他装作不经意地坐在远处的椅子上,观察一举一动。 上午9点多钟,轮到黄素珍。黄素珍从腰里把金子解下来,从窗口递过去,工作人员看到一块大金块,吃了一惊。黄素珍衣着寒酸,看上去不像是有大块金子的人。 工作人员问她金子从哪来的? 黄素珍说,这是她家家传的。 工作人员不再说话,给金子称了重,计算出价格是23000多元。 工作人员跟黄素珍说,这么多钱放在家里不安全,建议她存进银行。黄素珍正有此意,就用六个假名办了多张定期和活期存款,剩下65元零头取了现金。 关庆昌坐在椅子上,看着黄素珍把金子递进去,把钱取出来,办理了存款。他悬着的心放下来。他担惊受怕19年的黄金,终于可以变成现款了。一时他心里悲喜交集,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关庆昌强按住心中的激动之情回到厂里,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上班。下午五点,厂里开党员大会,关庆昌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想着散会回家,老婆一定做了一桌丰盛饭菜等着他。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由浮起一个微笑。 他推开会议室门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 会议室里除了厂领导,还有几位公安人员在等着他,关庆昌的腿再也迈不动,瘫坐在地上。 原来,黄素珍出售金块时,银行工作人员一眼就认出这是高纯度的工业黄金,一位家庭妇女怎么会有一块3斤多重的工业黄金呢?银行工作人员一边让黄素珍填存单,稳住她,一边报了警。 关庆昌前脚离开,黄素珍后脚就被公安人员控制,黄素珍抵赖了一会儿,只得如实交待。五 压在人们心头19年的黄金盗窃案破了,615厂的人奔走相告,几十名100号案件的受害者从四面八方召回厂内,厂里给他们恢复了名誉。 100号案件中受害最深的李榆和贾清吉,听到关庆昌落网的消息时,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正在北京出差的贾清吉唯恐自己听错了,几次打电话到银行询问消息真假,得知确实是关庆昌夫妇作案时,心中百感交集。 19年啊,19年是多长?那时他风华正茂,现在已经头发花白,人生最好的时光,他一直背负着黄金盗窃案嫌疑人的恶名,真正的黄金大盗,却是他感恩戴德的"老好人"。 他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请在北京的伙伴们吃饭,谁不去也不行。 后记一: 关庆昌和黄素珍最初定为贪污罪,关庆昌判处死刑,黄素珍判处死缓。最高人民法院复核认为,关、黄两人是盗窃罪,按《刑法》改判为无期徒刑。后记二: 关庆昌曾被这两块金砖救过一命。 有一年关庆昌带队下乡,发生一氧化碳中毒,他从睡梦中醒来时,舌头已经麻木了,身子沉得像有千斤重,一动也动不了。这时,他脑中浮起那两块金砖来,如果他死了,他偷来的金砖就毫无意义,他老婆一个人也更难处理那两块金砖。想到这里,他从床上滚下来,费力向门口爬去,在最后一口力气耗尽之前,他把头从门口探了出去,在呼吸到冰冷而新鲜的空气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如果他这时迷途知返,主动自首,会好得多,可惜他仍然被贪念控制,最终成为黄金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