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阳保卫战守一城捍天下，数万军民人吃人，道德该如何评价？

　　01 往事越千年
　　华夏五千年文明史中，有一个时代格外璀璨，这便是熠熠恢弘的大唐盛世。几代人穷尽心力，用鲜血与智慧铸就梦的传奇。
　　然而，辉煌总是短暂的，陨落，可能只需要一个契机。突如其来的安史之乱，就将这巅峰盛世，迅速地打落神坛，零落成泥碾作尘，任凭后人嗟呀。
　　当渔阳鼙鼓动地而来的时候，击碎了所有人久已熟之的安逸祥和，也冲击着这个时代的光荣与梦想。洛阳陷落、长安陷落、几十万唐军陨落、天子逃亡……，一个个噩耗，让芸芸众生，首次体验到了绝望的滋味。
　　大唐，可能从不缺少睿智的谋臣、勇武的将军、敢战的精兵。只是，享乐地久了，靡靡之风颓废了锐气，涣散了人心，消磨了刀锋。重整旗鼓，便成了一场与时间的竞赛，赢了，才有＂中兴＂的希望；输了，赔上整个帝国。
　　《史记》中说：＂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谁也没有想到，这场牵动整个帝国命运的动荡，却被千里之外，芥豆之微的一个县令，力挽狂澜，让大唐在与时间的竞赛中，意外地赢在了起跑线上。
　　这个人叫做张巡，真源县令。战争中，张巡以6000人的兵力，将 安庆绪的10多万主力，死死地拖在了雎阳，长达10个月。
　　10个月后，张巡城破殉国。而与此同时，百万唐军业已整装待毕，吹响了反攻的号角。一场场摧枯拉朽的胜利，成就了一个个中兴名将的威武。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拯救帝国的第一功勋，非张巡莫属。
　　如果事件仅是如此，可能不过是让华夏英雄榜中，增添一个响亮的名字。但我们所说的＂非常之人＂、＂非常之事＂，却远没有这般单纯。
　　雎阳保卫战的最后时刻，弹尽粮绝的大唐守军吃光了草根、树皮，以及马鞍、甲胄上的皮制品。最后，唯一充饥的办法，只剩下了吃人，而实事上，张巡也是这么做的。
　　雎阳城中，有数万百姓。为了守城，张巡下达了士兵吃人的指令：先从妇孺吃起，吃光了妇孺就吃老弱。为了以身作则，张巡率先杀了自己的小妾，与大伙分食。
　　无论《新唐书》还是《旧唐书》，对这一惨状都选择了秉笔直书。《旧唐书》中说，因为‘杀以飨士’，原本有着数万人口的大城，幸存下来的，仅400人。
　　心怀天下、智计殊绝、慷慨殉国，这是中华传承里，＂士＂的无尚荣光。可吃人的惨况，也是万恶之首。
　　当大忠与大恶集于一身的时候，道德，又当如何评判？02 殉国的＂恶徒＂
　　很多人认为，雎阳保卫战的贡献被夸大了。所谓守一城而捍（卫）天下，是不可能的。
　　但以当时的形势来看，雎阳的战略意义确实无比重大。《新唐书》中说：＂睢阳据江淮之上游，为汴洛之后劲，南控江淮，北临河济，彭城居其左，汴京建于右，形胜联络，是以保障江南，襟喉关陕，为大河南北之要道。＂
　　通俗来说，雎阳，是叛军从河洛南下江淮、江汉这些钱粮重地的必由之路。不然安庆绪也不会有闲心，把自己的十几万大军拖在这里如此之久。
　　李吉甫在《元和国计簿》中统计，安史之乱后，正是浙江、淮南、江西等＂江南八道＂所缴纳的赋税，供养着大唐83万军队。而根源就在于，张巡领导的雎阳保卫战，使得这些地区免于战火的涂炭，也避免了地方军阀势力的壮大。
　　其后大唐140多年风雨飘摇的岁月中，还能出现宪宗、文宗的＂中兴＂，江南八道的赋税便是底气所在。
　　以此而论，张巡守一城捍天下的评语，并不为过。
　　本来，作为真源县令的张巡，和雎阳并无关联，他完全可以超然事外，为自己谋取利益。至少，也不必然要趟这个浑水。
　　公元755年，安禄山范阳起兵，天下震荡。张巡的上司，谯郡太守杨万石有心降敌，胁迫县令张巡为接纳使，迎接叛军，但遭到了张巡的断然拒绝。
　　随后张巡招募义勇，辗转于河南各地，阻击叛军。
　　公元757年1月，安庆绪派大将尹子琦统率13万大军围困雎阳，太守许远向张巡告急。接到告急文书的张巡，毫不犹豫地带领2000人马突破重围，杀进了雎阳城。与许远合兵后，雎阳守军的兵力达到了6800人。然而，他们面对的，却是20倍于己的敌人。
　　实力的悬殊，并没有动摇守军的士气，因为，他们有一个无往不胜的统帅 张巡。一次次的战斗中，冲锋与反冲锋、火攻、心理战，冷兵器时代的种种战法，被张巡演绎到了极致。
　　据不完全统计，整个保卫战中，雎阳守军共斩杀敌将60多人，歼敌2万余。直到10个月后的11月24日，6800名唐军折损殆尽，西南城门失守，张巡兵败被俘。
　　多次拒绝尹子琦的劝降后，张巡与许远、南霁云等36人慷慨就义。
　　其实，尹子琦的内心也是崩溃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的十余万大军被拖在这个弹丸小城的10个月时间里，外面唐军的风貌，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曾经的羔羊，竟成了下山猛虎。
　　张巡就义三天后，河南节度使张镐的大军，重新夺回了雎阳；十天后，洛阳收复……。
　　即便张巡是一个吃人的恶徒，但不得不承认，他也是大唐的第一功臣。03 自说自话
　　其实从古至今，张巡的口碑都非常好。在唐代，张巡与许远并称为＂双忠＂，如今河南商丘还存有＂双忠庙＂，以祭奠两位英雄。庙门前的一幅对联非常有意思：
　　＂国士无双双国士，忠臣不二二忠臣＂。
　　同时，韩愈、欧阳修、文天祥这些名人；宋、明、清历代君王，也纷纷为张巡背书，歌颂他的忠君爱国，视死如归。
　　只是他们都回避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数万民众被吃的惨剧，是否足以惨绝人寰？是否突破了人性的底线？
　　这种回避，是有意识的。因为这些人除了君王，就是士大夫阶层。站在自身立场上的表态，是偏颇的，无非自说自话而已。
　　而不那么＂官方＂的表态，也有很多。比如王士禛在《张巡妾》一文中，假借张巡小妾之口质问夫君：＂君为忠臣，吾有何罪，杀之飨士卒？＂
　　顾炎武的《日知录》中，更是将＂君之国＂与＂百姓之天下＂割裂开来。文中说：＂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
　　如果张巡弃守雎阳，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国家改朝换代；但人吃人的后果，则将道德沦丧，亡的是天下。
　　王夫之更是在《读通鉴论》中，直接指名点姓的批评张巡，他说：＂守孤城，绝外援，粮尽而馁＂，然后以死报国，你张巡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非常圆满了。但事情不可过份，＂无论城之存亡也，无论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
　　由此来看，无论＂官方＂的刻意回避，还是士人的批判，都说明了一个问题：将一座3万人口的雎阳城，吃人吃到最后，只剩下400个幸存者。
　　不管有多么正义的理由，这都是一件极其尴尬的，极其邪恶的，极其悲惨的事件，是非正义的，不能大肆宣传的。04 正义的外衣
　　时过境迁，如今非要给古人贴一个＂善＂或者＂恶＂的标签，意义不大。只是人类前行的道路还很漫长，以史为鉴，理清一个基本的是非观念，却是十分必要的。
　　张巡的问题在于，他的行为超出了自己分内的工作，他越界了。身为大唐的忠臣，他的职责在于保家卫国。正如王夫之所说，力不能及时拼死一战，是无尚光荣；选择撤退，是情有可原。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权利牺牲城中的数万百姓，况且是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
　　一分为二地看，张巡的忠于职守，足智多谋，视死如归的品质确实值得赞扬，但与古今名臣相比，他却缺少了一样东西：一颗仁者之心。
　　所谓忠，除了忠于君，还有忠于仁，忠于民，忠于良知。遗憾的是，张巡选择了最为狭隘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