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的罗生门(1)
皮总之前在《第三次浪潮》里看过一句话,记忆尤深。
"当今一个小学生在一年级所学所接触到的知识容量,几乎是2000年前一位博学的大学者一生所能接触到的知识的3倍。"
没错,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由互联网连接起来的世界里,一个已经信息大爆炸的世界里。
美国社会学家波斯曼说:" 技术改变不是加法,也不是减法,而是生态法。
公元一千五百年,在印刷机发明五十年之后,世界拥有的不是一个多了印刷机的老欧洲,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欧洲。"
欧洲开始了文艺复兴,之后诞生了工业革命,东方从此沉沦了近400年。
而互联网,以及相伴而来的移动互联网,都不是只让原来的社会增加某种功能的简单技术,而是 "元技术" ,让整个社会生活,包括整个技术体系,都围绕它重新建构。
作为现代社会的基础性元素,网络的重要性唯有电可以相比。
一、孤岛与狂欢
沈三废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按照马克思的说法,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重构了人际关系网络,也重构了人的自我认同。
人类从此从孤岛下了海,互联网的浪潮里,每个人都在狂欢与冲浪。
在天涯成为比邻的同时,比邻也成了天涯。时间是有限的,人的精力、注意力也是有限的;人只能与有限的人打交道,与有限的人生活在一起。当网络另一端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占据的份额越来越重,触手可及的人就被推到了远处。
互联网兴起的时候,被比喻为信息的海洋,所以上网叫冲浪。
2018年"北京科学传播学论坛"上,杨虚杰做过一个报告,说海洋固然辽阔,但很多人更愿意、更容易生活在孤岛上。
2020年,一个同义词随着美国大选流行开来,叫作"网络暴民"。
呦呦鹿鸣,求其友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网上,人更容易找到自己欣赏的人,与自己相似的人,在微博上关注他们,在微信中好友他们;同时,也能轻易地把另一些人"拉黑"出视野之外。于是,人更容易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也更容易不看自己不喜欢的。久而久之,会把自己所处的孤岛和茧房当作世界本身。也会下意识地觉得,他们就代表着世界:认同他们是正常的,否定他们是不正常的。
类聚群分在任何时代都普遍存在,但从未像今天这样,实现得如此极端。
特朗普轻而易举地忽悠了一群红脖子为他占领国会,围攻华盛顿,甚至为此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仅仅是几条推特,就有这么多人为他赴汤蹈火。
这才是互联网时代的悲哀。
二、被信息包围的可怜人
在传统村落,所有人认识的所有人,信息充分共享,毫无隐私;文字能带来远方的消息,赋予文化人一种信息权威。
广播电视降低了信息的文化门槛,但舆论领袖依然存在——关于公共生活的主要信息是共享的,并且是经媒体把关人筛选过的。
从意识形态、政治正确、道德水准、文化品位,直到用词的选择,都经过了筛选。即使媒体多元,人们对社会生活的总体把握有所分裂,依然是可数的,顶多是在左右之间再细分几块;也是藕断丝连的,就像浮在水面上的一个个冰山,在水下可能是一体。
在网络的孤岛、茧房中,人们所能建构的关于社会生活的总体状况,只能建立在媒体APP推送的消息、微博的关注、微信群和朋友圈的转发之上。
而所有这些,或者是他们自己定制的,或者是网络平台根据他们的浏览推送的。每个人都在发布信息,不再有从前的把关人。意识形态有特别的筛选方式,而白字连篇的公号文章则可随意发布。我偶然看到了一部网络小说,故事简陋,情节简陋,词语粗糙,价值观粗鄙,基本逻辑不通,纸媒时代都上不了街头小报,今天却能在手机上大量繁衍。这次偶然的穿越让我真切地意识到,在茫茫网海中,有无穷多个孤岛茧房。
物理上处于同一时空的人们,对于自身所在的社会,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理解。
不再有中心,也不再是板块,而是碎片、碎末、PM2.5。
如果有一天,你偶尔拿起你父母的手机,你孩子的手机,你同学的手机,乃至微信里密切互动的朋友的手机,可能会发现一个你从未想象过的世界、一个超出你想象能力的世界。
世界不是分裂了,而是分形了。
海洋激流汹涌,人在浪花上享受快意,直到覆灭的一刻,茫然无知。
你所接触到的,只不过是互联网大数据推送下,一个卑微的计算结果。
普通人的知识量看起来扩充了,实际上,我们的知识边界却被束缚了。
皮总不禁要问,互联网,到底是好是坏?
三、互联网时代的造神运动
我们从没有想象到,如此跨地域跨阶层的信息流动,可以突破信息霸权,提高社会的平等程度。
说人话,有助于造出一批批的偶像,形成叹为观止的造神运动。
一度颇受争议的李子柒是一个不错的案例。有人赞美她弘扬了传统文化,也有人批评她伪饰了农家生活。争论激烈,使李子柒更红。网红凭网而红,正是网络,提供了这种可能性:一个生活在四川乡下的"农家女孩",写实也好,美化也好,造假也好,生产了传播甚广的互联网产品,收入颇丰。美食视频由此成了一个行业,追随者众多,风格各异。
再如拼多多,他搭建了一个网络平台售卖新疆农产品。小农户产量少,不稳定,此前几乎没有可能穿过漫长复杂的商业环节进入内地,很多时候蔬果只能枯在树上,烂在地里。老榕的平台把新疆农户与内地用户连接起来,省时省钱。
更直接的是悄然兴起、骤然大热的直播卖货。乡间农户开启直播,连老榕的平台都不需要。我看过一位海边小贩直播卖海鲜,网络那端的顾客跟着他的手机逛海鲜市场,一边下单、付款,一边装货、发货。网络加物流,海边水产直接运到家。
新技术会造成社会的结构性改变,导致话语权的转移。一项技术不可能让所有人同时受益,同等受益。视频网站会分流、夺取电视广告,网约车会削减出租车客源,网店一兴起,实体店倒一片。
《第三次浪潮》
人们寄托于互联网的希望,也是人们寄托于一般科学技术的希望。科学进步,技术进步,社会发展,所有人都从中受益,这是工业文明建构的一种想象。
是更多神话,还是更多悲剧?关乎科学技术在工业社会中的属性。互联网同样服从工业文明的意识形态:以经济发展、资本增殖为最高价值。那些能够满足资本增殖的科学和技术更容易被发明出来,也更容易得到应用。
所以,现在的互联网世界,一个一个的神被流量和资本批量造出来。
如同吴亦凡事件,这给我们敲响了警钟。
结论
第四次技术革命近两年成为热词,很多人热烈地讨论它,很激动,很期盼。仿佛人工智能、全球互联能够把人类带到一个文明的新阶段。然而,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工业文明的困兽之斗,垂死一击。它的挣扎只会加速科技产业污废链和全球化食物链的运行,把自己更快地送到终点。
那么,互联网是否有利于文明转型?是否有助于生态文明建设?这是一个特殊的、别致的问题。
互联网是工业文明的一部分,所以总体而言,当下而言,是为工业文明服务的。但是,换个角度看,互联网有可能服务于文明转型。原因之一是,互联网能够服务小众。既然是指向未来的,面向生态文明的社会实践,在今天都是小众。
在这个意义上,互联网在推动工业文明加速运转的同时,也在培育未来的文明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