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频版权保护的堵与疏

　　2021年以来，围绕长视频和短视频的版权保护问题，法学界和互联网行业进行了很多讨论，其中的一个焦点是：对＂通知-删除＂规则之下的＂必要措施＂应该如何理解。笔者认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需要考虑经济的发展与社会现实，在全民皆可以参与网络创作的新背景下，解读＂必要措施＂可以有更多的想象空间。
　　回溯相关法律的变革历史可以发现，＂必要措施＂概念本身就是一个法律适应社会和产业变化的结果。《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中的＂通知-删除＂规则并没有＂必要措施＂概念，其对存储服务商的要求是删除作品；对于内容服务商的要求是删除链接，其要求的效果是让用户无法访问到特定作品。2010年开始施行的侵权责任法第一次在法律层面上对＂必要措施＂作出了相应规定，即＂被侵权人有权通知网络服务提供者采取删除、屏蔽、断开链接等必要措施＂。一个＂等＂字意味着除了明确列举的删除、屏蔽、断开链接，还有其他措施满足＂必要＂条件。于2019年开始施行的电子商务法，对于＂必要措施＂的描述更加完备：＂知识产权权利人认为其知识产权受到侵害的，有权通知电子商务平台经营者采取删除、屏蔽、断开链接、终止交易和服务等必要措施。＂2021年起施行的民法典里面有关＂通知-删除＂的规定在相当程度上是对电子商务法相关规定的移植，但在＂必要措施＂一项上把＂终止交易和服务＂去掉，仍然保留侵权责任法中＂删除、屏蔽、断开链接等必要措施＂的表述。
　　从法律解释论的角度来看，一般把＂等＂字之后的内容理解为和＂等＂字之前所列举的内容具有同质性，因此，其他必要措施应该是指在效果和目的上与删除、屏蔽或者断开链接相等同的措施。翻阅有关资料可以发现，立法机构也将＂必要措施＂理解为实现信息不可访问的那些措施，即＂根据其掌握的证据以及提供服务的类型，采取必要措施所取得的效果应当是在技术能够做到的范围内，避免相关信息进一步传播＂。
　　即便如此，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印发的《涉电商平台知识产权案件审理指南》对于＂必要措施＂的范围已然进行了扩展，增加了一项＂冻结被通知人账户或者要求其提供保证金＂。也就是说，＂必要措施＂不应限于让信息不可访问，也可以让相关信息继续传播，但是要提供某种担保。这一规定背后的考虑是，电商平台上存在着虚假投诉、恶意投诉的情况，可能有人企图通过删除链接以取得不正当竞争优势而进行投诉。比如在＂双十一＂＂双十二＂等重要的销售节点进行投诉，即便最后被投诉方被证明没有侵权，平台恢复了上架，但是虚假投诉方的目的也已经实现了。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泛滥，平台设计了＂必要措施＂的新类型，即冻结被通知人账户或者要求提供保证金。在这种情况下，商品可以继续销售，但是收益不能转移，如果最后确认投诉属实，可以用被冻结的资金来对权利人进行赔偿。从最高人民法院2020年9月发布的《关于审理涉电子商务平台知识产权民事案件的指导意见》来看，对上述指南的立场是认可的。
　　解决长短视频的版权保护问题，同样可以借鉴这一思路。对于版权权利人来说，其最大的利益并不一定是删除、屏蔽、断开链接，防止信息被进一步访问，而是在作品传播的同时能够保障其合法利益不被侵权方窃取。以近日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诉中国知网系列案件为例，法院判决中国知网败诉。但在胜诉之后，赵德馨并不满意，因为知网将他的论文删除了。这个案例反映出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很多时候，版权权利人的诉求可能不是删除，而是作品能够得到最广泛的传播，同时自己能够取得应有的收益。
　　上述诉求反映到＂必要措施＂之上，就有一个＂堵＂和＂疏＂的问题。所谓＂堵＂，就是删除、屏蔽、断开链接；所谓＂疏＂，则是许可使用、分享收益。美国于2020年5月发布的＂避风港原则＂研究报告显示，主流视频网站保留非版权方上传的视频、和版权权利人分享收益的模式，受到了众多版权权利人的欢迎。具体而言，利用平台的版权保护系统，版权权利人可以将自己的作品上传到平台的数据库。平台会扫描所有用户上传的视频，与参加该项目的版权人提交到数据库的文件进行比对。如果实现匹配，版权人会收到系统发送的通知，然后可以自己选择是屏蔽这些视频，还是选择允许保留视频并就相关视频的广告投放而获利。可以看到，这些平台的版权管理系统都不是简单的删除，而是提供丰富的选择给权利人。
　　如上所述，现实生活中版权人的诉求千差万别，有些权利人希望完全控制作品的传播；也有很多权利人甚至愿意别人来免费使用其作品，前提是平台要告诉访问者作品的基本信息；还有的权利人则希望借助平台分享收益。现实情况的不同启示我们，在新的传播环境下，对于＂必要措施＂的理解存在着广阔的想象空间。在保护知识产权的同时，如何去推动传播与创新，值得企业、学界和实务部门共同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