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在古城的废墟上 文/梁陆涛 这是一座古城的遗迹,这是一片城市的废墟。它的地址在吐鲁番西去约10公里。 没有阳光。已经不再需要阳光的城的废墟,死一般横卧在游人面前。穿行在城的断壁残垣之间,导游指着那些被断壁残垣环围着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方方正正的土坑,一一为大家作介绍:那里是官署,那里是民舍,那是当年讲经的寺院,那个高一点的曾经是佛教徒们祭祀的佛塔,那里又是烧制器皿的陶窑…… 按照导游的介绍,我似乎能够感受到这里当年的繁盛。但在历史的某一点上,这繁盛却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座地地道道的死城。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水流,除了远足而来参观的人之外没有其它的生物,甚至都见不到一片砖瓦,一截木料。高高耸起在断崖上的,只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拟或说,那不过是一具城市的风干了的尸体。灼热的空气,烘烤着这城市的风干了的尸体,就像在断壁残垣之上蒙了一袭黄色的纱幔,那些高高低低长长短短的残墙,就是在这纱幔下静静地僵卧了几百年。 史料上记载,这座古城初建于东汉时期,东西走向,长1650米,最宽处有300米。因城廓建在30米高的断崖上,"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当地人又称其为"雅尔和图",意思是建在崖上的城。唐时建都长安,吐鲁番是西去的重要通道,安西都护府的治所就在交河。想来,那时的"丝绸之路"上必然是车水马龙,商贾如云,驼队、马队不绝如缕,那骆驼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老远就能听见。作为府城的交河怕是确曾有过辉煌。那么,它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变成眼前这幅模样的呢? 按书上所载,交河的衰败大约是在元末,衰败的原因却没有详说。我想,一座曾经辉煌曾经繁盛的城市,突然就从历史的画面中抹掉了,抹得只剩下了这些任何生命都无法生存的残迹,恐怕是遭到了一次无力抗拒的毁灭性的打击。就像同在"丝绸之路"上也是在一夜之间神秘地失踪了的楼兰,那个据说是盛产美女的古国。导游十分肯定地告诉我说,交河古城的毁灭,完全是因为一场战争。在那次旷日持久,敌众我寡的守城战斗中,交河的保卫者抱定必死的决心,誓与古城共存亡。他们在无力抗拒强敌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故土连同自己的血肉之躯一起统统付之一炬。 这当然是一个慷慨悲歌壮怀激烈令人肃然起敬的故事。中华民族的历史上确也不乏这一类以死守土的壮士。公元1244年,由女真人建立起来的金朝,在苟延残喘的南宋与势不可挡的蒙古军的南北夹击下土崩瓦解,辽阔的长江以北广大地域全部落入蒙古军的控制之下。然而直到1246年的秋天,甘肃巩州城头却依然高扬着金朝的大旗。高扬这面旗帜的是金朝守将临洮路兵马都总管郭虾蟆,史书上是大大记载了一笔的。据说这个郭虾蟆上阵喜欢光个膀子,箭法极准。但他终久也是寡不敌众。城破之时,他就是放了一把火,将那座城连同全城将士及妻儿老小烧了个净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郭虾蟆不愧为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然而,读史时每每读到这里,我却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不知道我是该为他誓死如归的英雄气概而击掌,还是该为他毁灭历史的残暴无情而扼腕。正是为了保全他自己那在后人看来可能毫无价值可言的"名节",而使得那原本生机勃勃的城市一眨眼变成了一片死城,使得成千上万个鲜活的生命刹那间灰飞烟灭。 我把这个史书上大写特写的故事讲给导游听。导游小伙未置可否,只是把我们带到一个方方正正的土坑跟前。导游说,整个交河遗址,所有大大小小的土坑几乎都是空的,只有这一个却被土深深地掩埋着。考古工作者在这个土坑里发现了许多婴儿尸骨,那婴儿尸骨一层层叠摞在一起,上面覆盖了老厚老厚的焦土。导游说,据考证,这就是当年焚城时,被大人们丢进坑里活活掩埋了的。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我不知道如何表述我此时此地复杂的心绪。军人以死尽忠,难道一定要用这些懵懂未开的幼小生灵来作为牺牲吗! 太阳露出了朦朦胧胧的脸庞,无遮无拦的交河故城一片惨白。站在这个特殊的墓坑旁边,我向那些曾经有过的幼小的生命深深地鞠了一躬。我想,当回首历史的时候,人们可能会想到忠君报国的郭虾蟆,想到那守卫交河古城的将士。然而,有谁还会记得起这些幼小生命中的随便一个呢?其实,作为个体的人,他们的生命一样重要一样崇高。他们在无意识中做出的这种别无选择的对个体生命无法弥补的牺牲,和他们的牺牲实际上对人类文明和社会进步所做出的贡献,不是更值得后人的同情和敬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