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羊杂汤里放土豆的李记早点铺子

　　如果你有机会到张家口坝上出差、旅行，一定要早起一次，随便寻一家早点店，要碗羊杂汤，硬硬地放把葱花香菜末，来勺辣椒油，再来两个大包子，那份家常美味与踏实，永生难忘。
　　我上高中时住在四伯家，出了院子大门左拐有三二级台阶，台阶上有平房一排，最把边的是李记早点铺子。＂早点铺子＂并非人家的正式招牌，乃是附近邻居们约定俗成的叫法，李记老板娘不止一次的友情提示：＂咱们家中午晚上也有饭，不光做早点。＂人们笑着问道：＂你家中午晚上有啥饭？＂老板娘答曰：＂和早上的一模一样。＂＂那不就是早点铺子吗？＂老板娘无语，翻个白眼算作回答。
　　李记的菜单是挂在墙上的那种，有啥、啥价钱一目了然。羊杂汤、炸豆腐汤、豆腐脑写在最上面，乃是招牌。紧随其后的是包子，驴肉馅儿的位列第一，其它猪肉白菜、羊肉胡萝卜等常见品类屈居下首，炒菜只有鱼香肉丝等饭馆常见菜，无甚特色，凉菜不上菜单，老板今天拌了什么都摆在柜台前的桌子上，三块钱一盘，五毛钱一小碟，自己盛，吃完了自己续。
　　李记里面的酒分为两层柜子，一层是客人存的酒，不贴标签，记忆力超强的老板娘记得清清楚楚。二层是店里卖的酒，以本地的老窖为主，太贵的没有。店里销售量最大的是口杯，二两一杯，不多不少，颇受好酒之人欢迎。
　　当年私家车还是稀罕物，小小的县城人们上班上学不是骑自行车就是走，早酒之风盛行。有人问了，早晨喝酒不耽误办事吗？真不耽误。怕耽误的不喝，敢端起酒杯的不怕。在喝半斤酒都是弟弟的坝上小城，一斤两斤海量之人数不胜数，早晨喝的这一两二两，属于早点的一部分，饱肚而已。
　　我和四伯是李记早点铺子的常客，工作日为填饱肚子，吃饭速度快。进得门来，冲老板娘一点头，她立马会意，程式般的早点迅速端来，吃完结账，话不超过两句。每逢周末，我们会细细地吃顿早点，四伯还要喝上一杯。
　　四伯是老师，教书育人半辈子，李记开在学校家属楼附近，来此吃早点的不是四伯的同事便是学生。这里的＂学生＂可不单指在校生，有些看着岁数和四伯差不多的，也叫一声老师。四伯常常感慨，当年他看重的，走出县城的学生多年不曾联系，逢年过节回乡探亲大街上遇到了，多数装作没看见，不愿意搭理他这个小小的教师。反而是当年那些学习不好的，调皮的，留在县城的，老远地就大声打着招呼，中秋过年来家看看他。学生们讲话，老师以前没嫌弃我们，见我们吃得不好就从家里给拿吃的，穿得不暖自己的大衣送过来，学习不好老师气地追着打，咋能忘了师恩呢？
　　周末的李记早点铺子是忙碌的，人多到摆放凉菜的桌子也被腾了出来，一个小圆凳子一个餐位，能坐四个人。正经的餐桌，全部拼桌坐满。县城人不多，总能碰到熟人，进门没地儿，正想着要走要等，忽听到有人喊：＂来吃早点？来来，坐这儿一块吃。＂客人们之间互相招呼，倒是省了老板娘许多事。
　　李记的羊杂汤很有名气，也和别家做得不太一样。他家的羊杂汤不叫＂汤＂，就叫羊杂，里面加了小块的土豆，熬煮得烂糊，土豆的淀粉析出，完美地与羊杂碎融合，吃到嘴里绵软喷香，汤汁也黏稠无比，加进去的葱花和香菜，与其说漂在上面，不如说拌在里面，好像我们的＂张家口咖啡＂——豆面糊糊。
　　羊杂虽杂，也是肉，下酒正好。喝酒的人要碗羊杂，来一小碟凉菜清口，能喝上大半天。凉菜多数时候是芹菜拌腐竹花生米，喝酒的人不为吃，就是为了一次次夹菜的乐趣，一颗花生米，一根芹菜，扔进嘴里便是一口酒。那时的羊杂不太值钱，心肝肠肺较为均匀，我和四伯都不爱吃羊肝，觉着入口颗粒感太重，把它们留在碗中，最后和土豆一块吸溜着吃。爽滑的羊肺和肠是我们的心头好，尤其是有嚼劲儿的羊肠，四伯下酒的良物。
　　周末无事，来李记吃早点的男人们绝大多数要喝上一杯。喝酒的人有个特点，原本相熟的两个人喝，喝着喝着人就多了起来，不熟的，碰下杯子就熟，半生不熟的，两口酒下肚便是积年好友。不大的李记早点铺子，人声喧闹，此起彼伏的全是互相打招呼地问好声。
　　我不喝酒，喝酒也不敢在四伯面前喝。吃几口早点，趁着四伯和旁人喝得高兴，偷偷跑去找老板娘打包几个包子，跑去给心仪的住宿的女生送去，为了掩人耳目，包子必须一买一个宿舍，美其名曰请大家一块吃。或许是掩人耳目太过，以至于一个宿舍的女生哪个都觉着我对她有意思，搞得我灰头土脸，白费了一堆大包子。
　　跑去跑回，刚吃的几口早点消耗完毕。等我再次坐下来时，四伯喝得也差不多了，喝完得吃好，他要两个包子，我要四个包子，就着羊杂土豆汤汤，大口吃完。四伯有个好处，结账不问账单，我给女生送的包子竟然许久没有露馅儿，也许露了馅儿四伯也装作不知道，谁还没年轻过啊。
　　来李记吃早点的男人多，中午和晚上女人孩子多。在男人眼里，羊杂汤等食物只属于早点，中午晚上吃不饱。在饭量小的女人孩子眼中，这都是饭，是饭就能吃饱。李记的午餐盒和晚餐除了豆腐脑外一如早点，豆腐脑容易酸，他们做得少。到了晚上七点以后，李记基本没了客人，这时会有附近的，怎么说呢，就是特别贫困的一两户人家来要饭，在后厨忙碌了一天的老板此时终于露面，除去给自己留一碗羊杂喝点小酒外，其它的羊杂、凉菜、包子（这个时有时无）什么的全部送出去。他也不说自己好心，只道自己做的熟客生意，不卖旧饭菜，扔了也是浪费，不如给需要的人吃。至于你是假穷、真懒还是真穷，他不管，态度和蔼的送完拉倒，来晚了请不要纠缠。奇怪的是，每天他家多多少少都有剩饭，这么多年买卖做下来，难道品不住量吗？
　　二十年前的种种，已经随着岁月的躁动烟消云散。小县城的面目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高楼林立，夏季游客如织。李记早已不知去向，店走店留，实属自然。人潮汹涌，小县城的烟火气如今需要找寻，若你看到门面小的早点铺子，走上前，老板说的不是＂你好＂而是＂来啦＂，请不要犹豫，他家的饭菜定然不错，态度定然热情，价格定然童叟无欺，有人情味儿的饭菜，即便滋味平常，吃着也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