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澎湃新闻10万元、15万元、8万元、150万元……看着手里拿着一张张还未兑付的商票，张迪叹了口气。＂我已经不寄希望今年能拿到全部逾期未兑付的钱了，能隔段时间给我一笔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全部兑付的话，遥遥无期吧。＂张迪苦笑着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说，现在他手里有总额不到300万元的地产商票，其中逾期的有100多万元左右，已经兑付的金额为30万元。 在房地产领域，商票可以理解为房企向供应商打的欠条。供应商在承兑期限前需要现金时可以转让商票，但需要贴息。 地产票贩子，这是外界对于张迪这一类人的代称，张迪做的主要是负责对接供应商与资金方地产商，从而抽取中间的佣金，也就是买卖利差来赚钱。有开票人和承兑人，自然也就衍生出了票贩子这个职业角色。地产公司通常处于供应链核心地位，地产商票也就成为了房企主要的融资方式之一。对于双方来说，他们是游走在地产商票这个行业灰色地带的特殊存在，他们直接参与交易，一手交商票，一手交现金，这是他们日常的做法。 拿着300万元的拆迁款做起了票贩子 张迪来自河南省南阳市，在做地产票据之前他在家里的小区门口开了一家小卖部，一年大概能赚十多万，2019年通过朋友的介绍开始进入这个圈子。 ＂当时老家的房子拆迁，家里房子很多，但我们又不在那里生活，就没要开发商还的房子，换成现金拿走了，总共零零散散加在一起接近300万元。＂张迪对澎湃新闻说，＂一下多了这么多钱也不知道干啥，房子车子都有了，正好当时有老乡在做这个，说很赚，只要手里有钱，打个时间差，就能赚不少。＂ 一般来说，地产商的承兑时间最长为一年，兑现周期较短。如果顺利，投资年化回报非常可观。 张迪回忆，那个时候看着朋友赚了不少，心里就有点痒痒，也想做。但又害怕自己什么都不懂，会亏钱。于是，张迪就先跟着朋友熟悉了两个月，了解了一下到底是怎么操作的。之后，张迪就开始进入了这个圈子。 ＂第一笔做的是20万元的一张商票。当时那个供应商急着要钱付货款，这笔商票还有3个月才到期，他等不了了，于是朋友就介绍给了我，他说开发商给他贴13%，但我最后给他又压了一个点拿下来了。＂张迪说，当时天真地以为等3个月就能赚上一笔，但没想到的是，3个月后，当张迪拿着这张商票去找开发商时，却得到了要延期支付的回应。 ＂那个时候还是天真，看人家钱来得这么容易，以为钱这么好赚。没想到开发商直接说，‘现在没钱给你，得过段时间’。我再问到什么时候，人家就不耐烦地让等着就行了。＂张迪说，那个时候他有点慌，觉得这笔钱要打水漂了。他说，那段时间的睡眠都变得很差，脑子里一直想着万一这笔钱没了怎么办。但他的朋友告诉他，这家公司没问题的，就是账期长了一点，不会不给的。朋友的话给没有经验的张迪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想着，别人的都能给，我的就这么一点还能不给么。 果然，过了两个月后，张迪顺利地拿到了这笔20万元的兑付。第一笔生意让张迪尝到了票据交易的甜头。 此后，张迪的生意越做越大，在挑选承兑方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经验。 ＂圈子里大家都做的基本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你不要贪特别高的贴现，能赚一点是一点，这个就比较稳定，不太会拿不到钱。＂但张迪坦言，做这一行的都是想以小博大，所以一般都会去做收益高的，尽管大家都知道风险高，但为了高收益也会去做，只要保证自己的资金链不会断就可以放手大胆去做。 ＂没做过一家房企高风险的商票，我们都觉得你不算行内人。因为他家的贴现点高，而且体量大、流通性强，当然了，高风险高收益，只要你手里有足够的资金，资金链跟得上，做他家的商票能赚不少的。＂但是张迪同时强调，由于商票的金额往往很零散，期限也各不相同，在二级市场的流动性不如债券，而且贴现/转让的收益率非常取决于持票人用钱的迫切程度，存在着无法兑付的风险。 关掉建材生意专心倒商票，两年赚了100万元 地产商票是开发商利用自身的信用，签发给上下游合作方的支付结算工具。简单来说，地产商开给供应商的这些商票就是到期兑付的票据，开发商从建材供应商那里采购原材料，不支付现金，而是向其开具商票，持票人可以在票据到期时拿着商票去找承兑人兑现资金。 ＂你有一张100万元的票据还有半年或者一年到期，但是你急用现金，等不了这么久，那么就需要贴现，这时候一般就去找票据中介也叫票贩子，你把手里的票据给他，他给你现金，就这么简单。＂另一名票据中介顾佳说，＂但一般根据企业的信用，贴现的力度也是不同的，我们也不是所有的票据都接，也是有选择性的。＂ 顾佳进入这行的时间要比张迪早，2013年就进入这行的她靠着低价收商票赚了不少钱。 ＂我本来是做建材生意的，也跟开发商打交道，那个时候就有开商票这个操作了。我自己手里有商票，但也开始折价从别人手上收，就找那些急着用钱的压低价格收，从中赚差价。＂顾佳回忆，当时市场的情况远比现在要好得多。 ＂那个时候根本不担心开发商付不出钱，一般就是往后拖个半年就给你付掉了。不急着用钱的话，用时间来赚这部分的差价还是很划算的。＂顾佳说，后来发现倒商票比她做建材生意赚钱，渐渐地就把建材生意关掉，开始专心收商票，两年间就赚了大概100万元。 拿着赚来的100万元，顾佳在家乡全款买了一套房子。 顾佳觉得，这套房子感觉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这笔钱赚得非常轻松，没有花什么成本，只是前期用自己的钱先买下来打折的商票，后面要做就是等着开发商兑付就行了。我自己之前的生意也不能在短期内赚这么多啊。＂ 那个时候，顾佳甚至有把手里的钱全部All in的想法，但是她的老公阻止了她。 ＂他说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个赚钱的方法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是钻空子，他觉得这个钱只能当副业，后来我们俩又做起了小生意。＂顾佳也坦承，这项生意极度依赖地产市场，市场一旦出现下行，那么手中的商票随时有变成废纸的可能。＂房子卖不出去，开发商回不了款，那我们这些票也没办法兑付啊，你逼死他也没钱给你，所以风险也很大。我也是在赌，赌房地产这个市场一直好，他们房子卖得好，回款快，这样我手上的票子也就能兑付变现。＂ 手中百万逾期票据无法按期兑付 2020年起，市场上陆续相传数家地产公司资金链出现问题的消息，债务违约的新闻不断涌现，这让整个圈子里的人开始有点心慌。 今年以来，多家房企商票兑付延期或无法兑付，买商票要做好亏掉本金的准备。有的商票流入市场时已接近兑付期限，届时能否要回本息就有点＂听天由命＂的味道了。 今年5月，在听说圈子里有人手里的商票长时间无法兑付后，张迪开始担心起来，因为他手里有100多万元的商票，如果全部无法兑付，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损失。尽管手里有部分商票距离到期的日子还有一个月，但张迪也开始四处打听到底是什么情况，100多万元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小数字。 ＂虽然说现在网上消息有真有假，但是我看到这么多新闻，而且股票也是每天都在跌，这不就说明这公司已经不被市场看好了吗？看不到股价回升的势头，我心里就很慌。圈子里在讨论的是，如果这家公司破产重整，这些票是废了还是会开新的票继续展期？我手里的这些票会不会就真的变成一堆废纸？＂张迪说。 于是，张迪开始尝试联络开出商票的项目方，一家项目公司告诉他，按期兑付肯定是不可能的了，现在公司的钱很紧张，要先保证其他金融机构的正常还款，关于商票只能说有一点还一点。＂但是他们让我放心，说一定会兑付的。＂张迪说。 到了票据的承兑日，果然如工作人员所说，这些商票未获得兑付。 就这样，张迪目前手上的逾期票据达到了100多万元，对他来说，除了等待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迪说，身边有些等不及的人开始寻求在社交媒体上喊话，试图让大家一起去找开发商兑付。 策略确实起了一点作用。7月15日，他手上一笔10万元的商票获得兑付，7月20日又兑付了一笔20万元的。 张迪自己很清楚目前的情况，＂你去找他们，他们也不会跟你说我没钱给你，就是往后拖延，但是到什么时候是未知的，只是跟你说尽快，你也不能跟他们撕破脸，不然可能一分钱都拿不到。＂ 而顾佳手上的地产商票未兑付的有20万元，其中一家逾期未兑付的有12万元，另一家逾期未兑付的有8万元。 刚开始顾佳认为两家开发商到期没兑付就和以前一样，用新的来换旧的，最多一年就会兑付完，但没想到这一次却没有等来开发商的兑付。 ＂以前就算到期了没兑付，大家都不会觉得有问题。但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了，一开始我在网上看到说公司欠了银行很多钱还不上，我去问他们，得到的答复是现在没有钱给我，让我等着。问了几次之后都是一样的答复，我就意识到这笔钱是回不来了。＂顾佳说。 顾佳对澎湃新闻感叹道，＂还好当时我老公不让我买很多，不然现在手上有的可能更多。现在就只能等着他们给消息吧，我也希望他们能好起来，不想他们倒掉，他们倒了，我这笔钱更没有地方要了。＂ (文中受访者姓名均为化名)澎湃新闻记者 李晓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