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最爱我的那个老人

　　这世上有一个人，曾使我时时含泪想念，却又害怕常常与之相见；而如今无论我怎么想念，都不可能再与之相见。
　　———题记
　　我多想收回小时候所有
　　祈求快点长大的祷告
　　你那时总用来哄我的
　　＂等你长大了＂
　　竟这么快就已来到
　　我长大
　　你变老
　　再长大
　　你却再也
　　找不到
　　既然早已知晓
　　为何每次你都那么虔诚地
　　帮我祷告
　　......
　　今天是外公＂七七 ＂，外面正飘着小雨，头一次觉得天气很衬心情。很久之前就想写些什么来悼念他老人家了，可是未提笔，心就碎了 。
　　记忆中的外公总是很沉默，话特别少。小时候，每到凌晨3、4点，半睡半醒中的我总能听到外婆张家长李家短地絮叨着，而外公却极少出声。只有外婆千叮咛万嘱咐他要做什么时，他才说上一句：＂你不要操心，我会弄好的！＂从小到大，每次去看他和外婆，外婆总是拉着我说很多很多话。可外公，我就是拉着他的手不停地说，他最多也只是叮嘱我：＂好好学习!＂＂好好上班！＂最后的日子里，外公最常说的也就是短短的几个字：＂这么多都给我吃啊？＂＂要你喂我，丧良心呢啊！＂
　　记忆中的外公总是很安静，表情特少。从小到大，每次去看他和外婆，外婆总是有说有笑，有哭也有闹，可外公永远安静地在角落里坐着，刚开始还摆弄摆弄手中的烟袋，后来是7毛钱一包的＂大前门＂，再后来就不时看看我，再看看外婆，不然就是默默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后的日子里，也许是见得次数频繁了，发现外公多了很多表情：会伤心地蹙眉；会俏皮地扮鬼脸；会显得很无奈；会显示出孤独；会看的出对我们的不舍；会让人觉得他无助……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在小姨家的那个下午外公那爽朗笑声和最后一次见他时，他那一脸的痛苦和一脸的泪。
　　记忆中的外公总是很忙碌，有做不完的事。我很小的时候就背着外公给我编制的小篮子跟着外公到地里去。还不会帮忙干活的时候我就看着外公栽种、锄草、打农药、上水、排水、收割……等我慢慢会帮上一些小忙时，因为长年累月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外公的背已经慢慢驼了起来，可他还是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忙碌。再到后来，我每个假期去看望他们时，总会站在外婆家屋后看着外公拖着他的大粗腿（外公有肾脏炎，一条腿很粗很粗），双手背在后面，手里拿着刀或从地里拔起的杂草在地里艰难地往前挪。始终忘不掉的，也是妈妈常挂在嘴边的画面是：外公弓着快要贴到胸口的腰，吃力地推着满满一小车的庄稼，很努力地向前进，却无奈地往后倒着脚步。
　　记忆中的外公很疼我，虽然他从来没说过，我现在却深深感受到了。小时候，每次外公去集市，嘴上从没说过带上我，可当我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时，他却笑了。一路上，我们交流很少，我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外公却很少应我。只有当我调皮地一会儿跑到路西边一会儿跳到路东边时，他才会伸过大手把我拉回他身边，并叮嘱一句：＂走边上，走好了！＂却从来没对我凶过。外公还常带着我，用他自制的探网去捕鱼虾和小田螺，我背着小背篓跟在外公身后看着外公把探网一点一点伸进小河底，满心地期待。终于起网了，外公将抬起的探网往我脚跟前一翻，我便蹦着跳着开始拾捡同样蹦跳着的小鱼小虾。那时外公的背影还很伟岸，外公就是我心目中的＂超人＂！外公做的都是粗活，却有一双巧手——满是老茧的手给我挠痒痒却异常舒服，所以我最喜欢撒着娇半蹲在外公腿前要他给我挠挠。这双手还能做出好吃的面食：锅贴饼、韭菜千层饼、刀切面……这些都曾是年幼的我最爱的美食。可这些味道已经封存在记忆中了，外公还在时，虽然我很想再吃他做的面食，可是外公的手似乎已经不听他的话了，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口子，再也做不出好吃的了。最后的日子，外公记不得任何人，可当外婆让他猜我是谁时，他却一口回答：＂是大四啊？＂
　　记忆中的外公似乎都没年轻过，因为外公年轻时，我没有用心记过外公的轮廓，等我开始记时，外公已经老了——头发渐白，嘴里几乎没有一颗完整的牙齿；嘴唇一年四季都起满小血泡；手上、脚踝上总是有着血迹斑斑的大小伤口；皮肤变得很松弛，还夹带着一颗颗小黑斑……他从没穿过袜子也没穿过整洁、干净的衣服（除了在小姨家那些日子）。最后一次见他老人家，那么热的天，他还穿着大棉鞋。所以，当外公去世从家里收出那么多他的新衣服和新鞋子时，我真的心碎到了极点。当我意识到外公越来越老时，我开始有点害怕去看他，因为每见一次，我的不安和难过就会增加十分。
　　记忆中的外公最在乎的人是外婆，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外婆。外公被外婆＂指使＂了一辈子，外婆要外公做什么外公就做什么，从来没说过一个＂不＂字。所以，即使到了七八十岁，因为外婆执意要种地，外公便弓着腰、拖着大粗腿不分日夜地在地里忙碌，一直到再也站不起来、再也走不了。在小姨家那些日子，一旦外婆离开视线，外公便左顾右盼地寻找，还不停念叨：＂你奶奶呢？＂看见外婆在身边，他才安心。后来，外婆回家了，外公一个人在小姨家时，他便各种闹腾，只是想和外婆在一起。虽然外公好像很迷糊，什么都不知道了，但当我们因为各种原因外婆争吵时，他却异常清醒地训斥我们：＂你们吵什么？她（外婆）再不对，也是你们外婆，你们这样吵就不对。回来就好好的，再吵就不要回来了！＂也许，外婆真的如我们想的那样没对外公好，但外公却如此维护着她、在乎着她，连走后进到我的梦里时，都在帮外婆安排着以后要住谁的家。这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外公走后，我才深深体会这句话背后的懊悔与无奈。小的时候，总盼望着长大，长大了就能回爸妈身边，长大了就能孝敬外公、外婆。可真正长大时，有了工作、有了家庭便有了自己的生活圈，跟外公、外婆的距离也就越来越远。虽说每次放假只要回来肯定去看他们，可看他们的次数也是数得过来的，而且每次都是来也匆匆，走也匆匆；还自我安慰＂外公有外婆呢，外公外婆有爸妈呢！＂如果知道外公最后会这样走掉，我想我不会想要长大，不会想要回家，不会找各种借口而是毅然决然地陪外公住上一阵子，给他做饭，为他梳洗……
　　淘宝购物车里还收藏着准备给外公买的医用护理床；手机里还存着外公慈祥地微笑着的照片；心里还装满着最后没有好好陪伴、照顾外公也没看他老人家最后一眼的愧疚和遗憾……可是，外公再也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