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月1日，中美两国正式建交。27天后，邓小平访问美国。 01
1978年12月15日的晚上，华盛顿康涅狄克大街2300号的＂温莎公园＂旅馆里灯火通明。 这座不太起眼的红砖小楼，其实是当时中国驻美联络处。今晚，这里将举行一场特殊的电影招待会。当200多位华人华侨观众刚刚步入会议厅，大门就被迅速关上了。 联络处主任柴泽民随即宣布了一个奇怪的规定： ＂晚上9点前，联络处的门不会打开。＂ 而此时，门外已经是水泄不通。 各路记者风闻中美之间有大事发生，先扑向白宫，白宫避而不见，记者们不甘心，又来围堵联络处。可铁门紧闭，谁也进不来。 21点整，电影结束，大门徐徐打开，记者蜂拥而入。柴泽民浓重的山西口音从大厅里传来： ＂中华人民共和国将与美利坚合众国在1979年1月1日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 首任驻美大使柴泽民向卡特总统递交国书 02
与此同时，两国领导人也通过新闻发布会向全世界宣布了这一消息。 在北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事先反复播报，即将有＂重要广播＂，全国的高校都特意为此停了课。上午10时，华国锋总理来到人民大会堂，在镜头前宣读了中美建交公报——以往这样的公报都是播音员播出，由国家领导人亲自发布，在中国还是第一次。 在华盛顿，卡特总统不仅发表了中美建交的电视讲话，还正式公布了邓小平即将应邀访美的消息。发布会结束，卡特心头一阵得意，自言自语道： ＂现在全国响起了一片掌声。＂ 不料被得意冲昏了头，忘了关闭播音器。于是电视台如实地将这句话传递给了全国观众。 美国第39任总统吉米·卡特 自1972年尼克松访华起，中美关系历经7年曲折反复，谈判桌上的人换了好几茬，终于在邓小平与卡特的推动下修成正果。 为了减少干扰，中美建交谈判都是秘密进行的，只有极少人掌握情况。柴泽民用心良苦，以看电影之名邀请了当地200多名华人华侨聚集在联络处，一来可以共同见证历史时刻，二来可以把记者挡在门外——一直拖到双方约定的公布时间。 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03
1979年1月28日，正是农历大年初一，天光微亮，首都机场就忙碌起来。 今天是邓小平启程访美的日子。按照计划，专机需先去上海虹桥机场，接到领航员后再飞往美国。 可恰好上海大雾，专机迟迟不能起飞，前来送行的领导人站在北京的寒风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专机只好先滑出停机坪，摆出振翅欲飞的样子，等送行队伍回去以后，又滑回原位。 民航局的领导和空军的指挥员争执不下，一个想快飞，一个想取消。官司打到邓小平那，邓小平平静地说道： ＂要起飞，因为日程都安排好了。＂ 就这样，专机在一片迷雾般的不确定性中腾空而起，亦像是对中美关系一路摸索向前的历史隐喻，而邓小平则是那个挑开迷雾、直取目标的人。 邓小平在飞往美国的专机上 04
美国政府为邓小平的到来做了精心的准备。 按计划，专机要在阿拉斯加州落地加油，虽然只是短暂停留，美方仍特意安排了驻华联络处主任和国务院大使级礼宾司长前去迎候。 1月28日下午，专机降落在华盛顿安德鲁斯空军基地。一般而言，即使是外国元首来美，美国也只安排一位高级礼宾官在机场迎接，国务卿则在市中心华盛顿纪念碑附近迎候。这次却是破例，邓小平走下舷梯，发现副总统和国务卿已率领400多人在大雪里等候多时。 第二天的白宫欢迎仪式热烈而隆重，卡特总统亲自核对礼炮数，坚持要按十九响的国家元首规格进行接待。虽然邓小平只是以副总理的身份进行访问，但谁也不把他当副总理，人人都明白他在中国举足轻重的地位。 邓小平在白宫欢迎仪式上致辞 这是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高级领导人在美国的外交首秀。出席仪式的高级官员和著名人士之齐全，参加采访的各国记者之众多，以及人们在仪式过程中表现出的情绪之热烈，在美国近代史上都非常罕见。 仪式后，卡特总统陪邓小平穿过椭圆办公室，走进内阁会议室。卡特寒暄道： ＂1949年4月，我作为一名年轻的潜艇军官曾经在青岛待过。＂ 邓小平一边开玩笑，一边开钢铁公司： ＂我们的部队当时已经包围了那个城市。＂ 坐在一旁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插话打圆场： ＂那你们早就见过了。＂ 别的首脑来，卡特最多举行两三次会谈。邓小平来，一口气谈了五场。涉及话题远远超过了中美关系的范畴，双方围绕越南、苏联、中东等重要的世界事务进行了坦率的交流。 会谈结束，记者蜂拥过来，纷纷询问邓小平同卡特谈了些什么。邓小平幽默地回答： ＂我们无所不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一句话把记者的提问挡得严严实实。 在这天的欢迎晚宴上，卡特特别安排从他的老家佐治亚州穆尔特里运来1500株红色和粉色的茶花，宴会厅里春意浓浓。 邓小平和卡特在宴会上 与卡特和邓小平夫妇同桌的除了一些政治人物，还有美国著名女演员雪莉，以及哈佛来的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 雪莉对邓小平波澜壮阔的政治生涯表示钦佩。 邓小平笑称，如果对政治上东山再起的人也设置奥林匹克奖牌的话，那么他也许有资格获得金牌。 费正清在清华教过书，在重庆做过驻华大使特别助理，邓小平知道他的大名，询问：＂贵庚？＂ 费正清回答：＂72岁。＂ 邓小平接道：＂我今年74岁。＂ 费感叹：＂但您还有头发，我却没有了。＂ 邓安慰：＂这证明您脑筋用得太多了！＂ 晚宴上的邓小平机智洒脱、魅力照人。给与会来宾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前总统尼克松也来了。这位曾经越过大洋与中国握手的人（详见＂1972 | 跨过太平洋的握手＂），此时正因＂水门事件＂而沉入政治声誉的低谷。当他入场时，大厅里竟出现了一阵轻蔑的嘘声。 刻薄的美国记者还不忘把他与邓小平做一番比较：邓小平历经起落，如今恢复工作，势如猛虎下山；而尼克松回白宫赴宴只能算是＂故地重游＂吧。 虽然被美国人冷落了，但在邓小平、以及其他中国领导人心里，尼克松仍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朋友。 邓小平握着尼克松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您。您访问中国的时候，我还在南昌郊区的一家工厂做工。得知毛主席请您来访问，我是很高兴的。＂ 尼克松被勾起了回忆： ＂您知道吗，乐队正在演奏的，就是我去中国时听到的那支曲子。＂（《美丽的阿美利加》） 那天是尼克松阔别白宫5年之后第一次回来，席间还见到了不少当年高光时刻认识的中国朋友。终席时，这位前总统请同桌的人在一张印有中、英文名的菜单上一一签名，小心收好，说是要带回家给他的妻子看 ，其激动的心情可见一斑。 邓小平与尼克松在宴会上交谈 晚宴结束后，卡特带领邓小平来到肯尼迪中心观看盛大的文体表演。 总统通常接待国宾的做法，是在白宫东厅或者玫瑰园举行一个小型的演出。这回为了邓小平，卡特拍板将演出改在以宏伟著称的肯尼迪艺术中心举行。 演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登台的都是美国第一流的艺术家，每个节目之间都邀请著名人士穿插报幕，连华裔建筑大师贝聿铭也出来报幕了。 最后一个节目，是200多名美国小学生用中文合唱《我爱北京天安门》，小演员们为了这次演出精心准备了2个星期，轻松愉悦的气氛在纯真的童声里达到了高潮。 演出结束，邓小平同艺术家们一一握手，表示祝贺。当来到小演员们面前时，突然俯下身子，亲吻了可爱的美国小朋友。 邓小平的真情流露深深感染了在场观众，就连台下那些曾经反对中美建交的参议员也不得不承认，＂他把我们打败了。＂ 邓小平亲吻美国小演员 结束了与卡特总统的会谈后，1月30日，邓小平做客国会山。一贯矜持的国会议员有的拿着会见的节目单，有的拿着邓小平做封面人物的那期《时代》杂志，排着队来向他要签名。在参议院的午餐会上，参议员丘奇甚至建议全体参加者都用筷子用餐，以示对中国贵宾的尊重。 当然，也有一些不友好的声音。一位议员挑衅地向邓小平发问： ＂你们中国搞计划生育，这不是限制人权吗？＂ 小平回答： ＂如果不搞计划生育，人口越来越多，吃饭都成了问题。＂ 说完话锋一转： ＂你们国家富裕，人口也只有2亿多，你们若要，我给你们赠送3000万人。＂ 这议员没想到邓小平会这么说，有点懵，还有点慌，忙说： ＂不要，我们不要，无法安置啊。＂ 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 为了更好地借鉴美国在现代化建设中的先进经验，邓小平还访问了亚特兰大、休斯顿和西雅图。邓小平在三座城市的行程里饶有兴致地考察了福特汽车公司、国家宇航局和波音飞机公司。站在今天，当我们的汽车制造、航空航天事业澎湃向前时，不要忘了，最初的蓝图也许就诞生在邓公于美国车间穿梭的脚步里。 邓小平坐在月球车模型上 行程中的第三站，休斯顿，隶属于德克萨斯州。这是一个传统而保守的共和党州，反共的情绪相对比较浓。 德州的政客担心对中国人过于热情而遭到州内非议，只能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邓小平抵达当天，州长威廉姆在休斯敦简单＂意思一番＂后便匆匆返回首府。晚上，邓小平在西蒙顿小镇观看牛仔竞技表演，也只有休斯顿市长作陪。 谁也没想到一个历史镜头即将在此诞生。 年轻的女骑手见中国客人入场，便纵马而来，隔着栏杆向邓小平献上一顶当地特产的白色牛仔帽。 邓小平欣然接过帽子，毫不犹豫地戴在头上，随后又频频向人群挥帽致意。 邓小平向观众挥帽致意 这一入乡随俗的举动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人们向这位友好率真的中国领导人抱以了最热烈的掌声、口哨和尖叫。观众席上，一位美国老太太不断感叹：＂赫鲁晓夫就从来不会这样做。＂ 人们不再被意识形态所隔阂，友好、开放与自信，让这一幕成为了中美关系中的永久象征。 05
2月5日，邓小平圆满结束了对美国的正式访问，乘专机返回北京。 9天的访问，邓小平不仅以超人的智慧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成果，更以其独特的个人魅力，在美国掀起了一阵＂邓旋风＂。 访问之前，《时代》周刊在1979年第1期已经把邓小平列为＂当年伟人＂，并搬上了杂志封面。访问结束不久，《时代》周刊破例又一次把邓小平作为封面人物。一年两次上《时代》封面，这是绝无仅有的。 《时代》杂志封面上的邓小平 访美期间，邓小平身后总有成百上千名随行记者，对访问活动进行了跟踪采访和报道。翻开报纸，头版头条是邓小平；打开电视，实况转播是邓小平；甚至朋友聚会，聊的话题还是邓小平。在邓小平亲临的招待会上，一些女宾为了能更加引人注目，特地穿起了中式服装。 旋风之下，中美关系进入了罕见的＂蜜月期＂。美国国会不断放宽对中国的军售限制，给予中国相当于北约盟国待遇。1984年，中国从美国进口了24架＂黑鹰＂直升机，直到2008年汶川救灾，第一架降落在震中的还是＂黑鹰＂。 1987年，中国甚至送了2架现役战斗机到美国，由美方帮助进行关键系统的升级改造。 30多年过去了，这些往事在今天听来如同天方夜谭。而这一切，都更让我们对先辈的超群智慧和战略眼光增添了一份敬仰和怀念。 作者 | 种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