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她没撒谎

　　那一天，天气阴沉，雾霾严重，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天空好像一块布满油污后又被漂洗过多次而褪色的旧布，皱败不堪。罩在头上，低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扯掉。
　　我随着参观的人流缓缓移动，走到人渐少的地方，我发现正前方的石阶上正坐着一对老人，年老的男子坐在石阶上拉着一样不知名、形似二胡的乐器，吱吱呀呀的断续出一截一截的声音片段，一脸的专注；旁边站着的老妇左手里拿着一个被减了一半的塑料水桶，里面有几张五角、一角的毛票和几枚一角、五角的硬币，右手拿着一串佛珠，老妇静默地站着，脸上没有表情。我稍稍偏头，猛然发觉我的身旁、身后早已站满了一大堆的人，好像忽然从地底下钻出来般不可思议。那老年男子仍旧在拉着他的乐器，不曾抬头。那老妇见人多了，就跛着腿下了石阶，双手捧着桶，将里面的零钱摇得＂哗哗＂有声，挨个儿走到每个人面前，似是在等待着什么。我夹杂在人群之中，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暂时的沉默安静瞬间被水入浓酸般的暴沸所取代，耳边聒杂着完全不一样又完全一样的言论，眼前仿佛有几十条鲜红或淡红，狭长或肥厚的舌头满溅着淋漓的口水，唾沫横飞。＂怎么到哪儿都有这种人啊？！大街上讨钱都是多过时的戏码了！这老两口子怎么还演呀？！演得不烦，我们看的都腻歪了！＂＂这老太太看上去是个瘸子，可真怎么样还说不准呢！残疾都能化妆化出来了，腿瘸还不好装！＂＂咱可别给他们钱，这伙儿人靠坑蒙拐骗博同情一天挣的钱比咱一个月的工资还多着哩！＂＂媳妇，看那老两口儿挺可怜的，要不给他们点儿钱吧？＂＂要给你给，我这儿只有两毛钢镚儿。＂……仿佛囤积的话打开了闸门，如洪水般倾泻而下，泛滥成灾。
　　只有他，那个同样跛腿的青年，从人群中一拐一拐地走出，往老妇举着的桶中放了一元钱，然后同样一拐一拐地离去。这样与众不同的举动当然可以让一部分人理解为残疾人的同病相怜，但就连这样直接平淡的评价都吝啬给予，不说怎样的善举，怎样的爱心，当它被刻意的扭曲和添油加醋后都显得极为不堪甚至污秽，原本纯善的跛腿青年也可以是人们口中的＂托儿＂。
　　我静默地走出人群，往老妇举着的桶中放了三元钱，我尽量舒展我的微笑，对她说：＂老妈妈，祝您健康。＂那老妇一瞬间愣住，手中拿着的小桶摔在地上，里面的零钱和硬币洒落一地，我蹲下身去帮她捡起来，递还给她，她接过的手一直在抖，像筛糠一样抖得厉害，我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的褒贬不一，议论纷纷。
　　直到我走了有半条街，那老妇追上我，我回头看时，她腿脚灵便，走路丝毫不成问题，她追上我，将她右手一直握着的那串佛珠递给我，并给我戴上，她沉默了半晌，说：＂姑娘，祝你一生平安！＂然后不待我张口，她就很快的转身走开了。我静默地站在繁华热闹、游人如织的街头，我不惊讶也不诧异更不好奇她是否跛脚，我只是在沉思。
　　这红尘，太污太苦太锦簇；这人情，总浮总疏总麻木。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真与假、善与恶，假作真时真亦假。对一方之善反过来也是对另一方的恶，但相信与诚信是真正的，是真正互为因果的。我们都深明、我们都奉行＂不付出哪来回报＂的信条，却从来很少人相信，更鲜有人践行＂因为相信所以诚信＂的箴言，既然没有相信，那么诚信便不存在，诚信从来不会单独存在，因为它怕漠然、它怕怀疑，它需要相信、它需要爱来陪伴，给它温暖。
　　不知何时，天就忽然明朗起来，我还在街头游荡，只是佛珠告诉我，我的背后长出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