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歌

　　她是个好姑娘。　　所有人都这么说，包括她自己。　　好姑娘太多太多。　　所有人同样这么说，包括她自己。　　　　　　她喝的烂醉回到出租屋里，手里拿着一个酒瓶，跌跌撞撞的走到窗前脱下外套，仰头，橘黄色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在明亮的白炽灯下发出诡异的光。　　和她相处了六年，我依旧不能适应她化着浓妆的样子，尽管很好看，却并不是她真实的样子。　　我放下书，去卫生间拧了条湿热的毛巾递给她，她瞟了瞟我脸上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别老是熬夜。＂　　我递毛巾的手顿了顿，＂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呵，是么？＂她没做太多表情，拿起手机看了看微信，声音酥的入骨：＂看，这些男人又来约我了呢。＂　　我看着她嘴角分明的冷笑，空气凝固了些许。　　＂又去那了？以后少去吧。＂我话音未落，她却抬起头淡淡的凝视我许久，素颜的她漂亮的出奇，白净的脸，深邃的大眼睛，细长的眉，坚挺的鼻子，粉嫩的唇。　　＂我不去谁养我？＂换下高跟鞋，她揉了揉发肿的脚，＂没了男人，老娘怎么活得下去。＂　　＂你可以打工。＂　　＂打工？我才不需要。＂她面无表情的换上睡衣，＂打一天工的钱还没有我陪男人一个小时的钱多。＂　　我低头继续看书，不再多言，她却娇笑一声，低声自嘲，＂我这辈子也就配当个婊子了。＂　　我沉默，再无看下去的心思，合上书准备关灯。　　＂晚安，早点睡。＂　　听到她有些沙哑的＂嗯＂一声，我的视线逐渐模糊，一片寂静中，我听到隐隐约约眼泪掉落的声音。　　　　　她是个好姑娘。　　不抽烟不喝酒不纹身不打架不骂街不玩不混夜店不夜不归宿只知道学习，她的成绩使得她在年级的位置高高在上，对于这个随便写写就能轻松考满分的神话一般的姑娘，我是佩服的。　　她没有其他女孩的张扬个性，存在感低的像个透明人，班里的活动从不参加，气质却清雅出尘。　　我想这是个奇迹吧，我会与如此优秀的她走到一起，做了同桌，成为无话不说的好闺蜜。　　那时的她头发很长很长，有些凌乱的披在肩上，一天到低着头学习，是个标准的好学生。　　她就像小说里走出来的人一样，那么纯净天真，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最常穿的白色亚麻裙也有些发灰。　　我是标准的坏学生，抽烟喝酒打架纹身骂街，社会上那些地痞流氓的标志我全都有，像个假小子。　　因为出生于一个有钱的家庭，我天不怕地不怕，我单单一个女生能够撂倒五个男生，校长见了我都要后退一步。　　我们两个，看起来就像两个极端，一个是纯洁的圣灵天使，一个是暴力的黑色恶魔。　　许是因为每个女孩都有内心最深处的柔软地方吧，我们两个无意中发现了对方的秘密，然后慢慢地接近，在时间冲淡了棱角后，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那个秘密，我们曾偷偷地拉钩，谁都不要说。　　　　　　每个女孩都有自己喜欢的男孩吧，追星也好，现实也好，每个人心底都有过一段或失败或成功的暗恋。　　我和她也是那样，我们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同样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他会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清爽利落的深棕色卷毛短发，帅出天际的脸，打得一手好篮球。　　他也是个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满足了女生对心仪男生的所有幻想，成绩优秀，笑起来能照亮整个世界。　　我和她，都同样喜欢上了他。　　这个王子一般的男生。　　这个秘密，知道我们互相偷看了对方写的情书，相视一笑后，就消失了。　　他有着和我一样拽里拽气的怪性格，也有和她一样令人惊叹的好成绩。　　我本不相信一见钟情，可在第一次远远观望之后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男孩。　　她问我，＂你仅仅是喜欢吗？没有爱吗？＂　　我思考了许久，点点头。　　我的字典里从没有这个字。　　因为，我不相信，哪个男生能给我一份长远的爱情。　　　　　　她其实很漂亮。　　厚重的黑色圆镜框遮住了她亮亮的眸子，也遮住了她嘴角一扬的那份倾城。　　为了那个男生，我改掉了所有的坏习惯，洗掉了满身都是的纹身。　　在痛苦的缓慢洗礼中，我也见证了她的变化。　　她开始化淡妆，开始在镜子前练习漂亮而又大方的微笑，走姿也从以前的小心翼翼变得张扬起来。　　她开始说脏话。　　她开始穿丝袜。　　她开始打耳钉。　　她开始拉低校服链。　　她开始化浓妆。　　她开始顶撞老师。　　她开始和他搂搂抱抱。　　她开始每天对着手机傻笑。　　她开始在乎钱。　　她开始抽烟。　　她开始喝酒。　　她开始纹身。　　她开始打架。　　她开始混夜店。　　她开始变得像我以前的样子。　　我静静的坐在她的背后，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散发着灰色的光芒，这种东西逐渐缠了她满身。　　我知道那是什么。　　黑暗。　　　　　　她逐渐疏远了我，天天和他混在一起，耳机一插就是一天，没有老师敢管她。　　她打人越来越痛，整天抱着手机傻笑说：＂他是我男朋友。＂　　他却从未承认过。　　我开始渐渐变成好学生，每天埋头学习，成绩也飞跃到了年级前三。　　她看着我看书的样子，只有嗤笑。　　＂学习有个屁用，白白浪费你的脸蛋。林沂，你本来的样子很漂亮，知道么？＂她翘着二郎腿，转着笔，＂还不如用这时间钓凯子。＂　　我没说话，她捅了捅我，我淡淡的抬头，开口。　　＂咱们两个人，不可能一样。＂　　她怔了怔，无所谓的笑笑，＂也是，咱俩怎么可能会一样呢。＂语气中似乎带了些压抑着的悲凉，没等我反应过来，她便转身，留给我一个潇洒的背影。　　　　　　毕业了。　　我穿戴整齐的站在镜头前，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那一日，我和她彻底失了联系。　　　　　　她回来那日，是雨下的最大的一日。　　她在细密的雨帘里直直的站在我家楼下，久违的白色亚麻裙被淋了个透湿，狼狈而憔悴，苍白的样子像个折翼的天使。　　她的脸上淌着的水不知是泪还是雨，在我冲到楼下的那一刻跑过来抱住了我。　　她没有穿鞋。　　＂戴皓把我甩了，他根本就没爱过我。＂　　戴皓骗了她的钱，扬长而去。　　那一晚上，我听她讲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她的一切，最后，她抱住了我。　　＂林沂，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笑着答应。　　＂我知道。＂　　　　　　我以为我们的友谊会很长久。　　直到我推开门，听到她挂断电话前的最后一句。　　＂放心吧，林沂那个傻子肯定会相信我，骗她的钱还不轻而易举。＂　　我怔愣着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表情从惊讶变成平静变成微笑变成阴冷。　　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几乎停止。　　走到房间里，打开抽屉，掏出一沓钱，我放到桌子上，声音哽咽。　　＂把钱带上，你走吧，我不留你，咱俩闺蜜那么多年，这钱就算彻底断了咱俩的关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那是个沉寂的下午。　　她在那里站了许久，拿起钱，留了一声抱歉。　　　　　　窄小的出租屋里，我看着窗外黑色的天空，泪水逐渐模糊视线。　　依稀听到眼泪掉在沙发上的声音。　　　　我便想起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当个婊子有什么不好呢，除了朋友，我什么都有。＂　　　　　　顾晓娜。　　我这辈子，除了林沂，就再没遇到过一个好的人。　　那时候，我只知道学习，对外面一无所知，连个能搭上话的人都没有。　　只有林沂，横冲直撞的跑进了我的世界。　　她是个坏女孩，并不招人喜爱，可我打心底羡慕她。　　她的朋友那么多，可以随意顶撞老师，虽然没有个学生样子却有我没有的自由。　　我像只囚鸟。　　后来，我和她一起喜欢上了戴皓。　　那是个水晶一样的少年，却能和林沂走得那么近。　　我也尝试着化妆变坏，发现戴皓对我的关注果然多了些。　　渐渐地，我变成了那种坏学生，林沂却完全转型成了好学生。　　我太爱戴皓了。　　我渐渐和林沂疏远，以至于我最后一直到毕业都没能在和林沂拥抱。　　为了帮戴皓还债，我跑到林沂家里想骗钱。　　她却听到了我打给戴皓的电话里说的话。　　她把钱放在桌子上，让我带着钱走。　　我忍着眼泪，告诉自己，大步流星，别回头。　　渐渐地，泪水满了眼眶。　　再见了，林沂。　　再见了，曾经的我。　　-END-　　16.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