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做一盏掌灯星

　　浓黑而清淡的夜里，学校闪烁了操场的灯，孤独地明亮在我触不到阁顶，隐约了人影幢幢或忽无旷旷，似有似无都变得模糊。我不去想，默默化入黑夜深沉的迷雾。
　　奔跑是汗水的，而黑暗是目光的。那是一天当中唯一不用再隐藏，不用再思考表情的时刻。因为在奔跑且在暗影中，你可以将大笑当作怒吼，痛哭假作挥汗如雨，亦或是向草坪中倚斜的幽影投去嫉羡或鄙夷的神情。只有此时，我和黑夜化为了一体，享受最自由的孤独，看唯一的灯光下点点身形出现又奔入黑暗的拥抱，他们是肥胖的、矮小的、和我一样的、和我不一样的。没人情愿站立在光阴，他们默默。
　　那晚，只有一贯体贴的灯光闪着橘冷的芒刺和掌灯星舞蹈，并不明晰的宙海做他们的幕布。
　　一天到头的重复生活和命运苟且让我问它们，我甚至微微地怒了。在星空下，孤独之间，生活到底是什么？沉默还是站出来？该怎样存在？……天地一片蔼然：淡黄的薄光与巧妙的晦暗。＂老生常谈罢了，＂我想，＂怎样存在？那些墓中人叹了千年，没人知道。＂只是跑近了，看到身前那个小姑娘吃力地搏动手臂，汗珠竟在灯光下点点生辉。我看到因努力而红润的颊，因风而飞舞的秀发。或许这样比黑暗处无人问津的隐忍更好一些？
　　那一瞬，我突然想拉住她，把微颦的眉尖留在灯光中。恍然颠翻，一跤摔得很痛，膝盖丝丝浮出血色浸透尘沙，只有我一人坐在灯光中招惹阴影中倚叠地哪些匪夷所思的眼色。她跑着，变成了黑暗。
　　我当了学习委员，十六岁来最大的无实的权力仿佛落入我的手中。有无形的手推我，走上台去，它问：＂怎么存在？＂。宿舍的夜灯熄灭了，感受不到女孩们扫射过来的目光，又到我讲时政新闻，当默默中只有一弦弱音微微叨扰长夜，它问：＂怎么存在？＂。体育课上骄阳如火，老师高声道：＂谁来示范？＂顿时喧嚣沉淀了，我察觉似乎指掌和我的一样蠢蠢欲动，它问：＂怎么存在？＂——我举起了手。
　　它是那颗掌灯星，世界上唯一的一颗敢于提起笼火的星子，那么大，那么亮，追随它永远不会迷失方向。希望我的答案不会让它失望，丑小鸭站了起来，敢于飞舞与翱翔，敢于秀出焦黄的臂膀，直到他敢于在清澈的秋水泮亲吻自己并不成熟的身形，并不卑不亢地走入雪白的天鹅当中，此时它是最美的。
　　世界上有很多人不知道爱海；部分人了解海，不敢爱海；很少人爱海、敢爱海、敢告诉大家他们爱海。在桅帆下，他们张开怀抱，尽情让爱海而不敢爱海的人追随；他们望着掌灯星起誓——既然没有灯光，就让我当第一盏吧。
　　除此之外，谁又能承受那最绮丽、最明亮又最寂寞的美？
　　那一天，操场的灯断电了。真正的漆黑到来，而我拿出手电筒默默地打开，我奔跑。光，照亮了凝凉的前夜愁雨的积潭；光，照亮了葳蕤丛绒间蟋蟀羞赧的大提琴；光，照亮了我身后跟随这灯光的熟悉而陌生的奔跑者。我惊愕而慰然——有她。厚厚的刘海被风吹起，爽朗的额头更加好看，她跟着光，没有躲入黑夜。
　　那一晚，掌灯星没有问我，它在天上和我一起静静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