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舍里的故事

　　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进了乡下一户人家的院子里。　　＂咯咯咯……＂　　院子中央，一群母鸡簇拥在一起，叽叽喳喳，仿佛是在商讨着什么。　　主人听见了院子里嘈杂的鸡叫声，从屋里踱着步子走出来。　　那群母鸡一见主人来了，立马抱头鼠窜，躲到了一旁。
　　＂……原来是这鸡死了。＂　　主人从地上抓起一只老公鸡的尸体，叹了口气，　　＂这鸡也跟了我好久了，早上不听它的叫声，还起不来床呢。真是有点舍不得啊……＂　　　　主人拎着公鸡的尸体走出了家门，朝着一个方向顺手一扔——鸡的尸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径直飞入了垃圾桶里。　　主人回屋了。只留下一群慌乱的母鸡。　　那只公鸡死了。那只平日里一只保护着它们的公鸡死了。　　主人养的那群凶悍的鸭子，一定不会放过它们的。　　那群母鸡害怕地想着。
　　果不其然，缺少了公鸡的保护，和母鸡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鸭子变本加厉起来。它们贪得无厌，抢夺母鸡的粮食，霸占母鸡的地盘，天冷的时候，它们还会钻进母鸡的鸡窝里取暖，任那群可怜的母鸡们在外头蜷缩在一起，挨冷挨饿。　　原本属于母鸡们的一切，大多都已经落入鸭子的手中。为了争取剩下的一点生存空间，原本团结一致的母鸡们三五成群，分割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团队，自成一派。每一个团队都是贪婪的，每一个团队都是会为了一己私利而拼命的。粮食，水源，是母鸡们争先恐后抢夺的对象；住所，温暖，更是母鸡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原因。　　母鸡们已经近乎疯狂了。为了熬过接下来的漫漫长冬，它们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残杀自己的同胞。　　这对于小黄来说可是个坏消息。它是被主人从嘈杂的市场里新带回来的，对于院子里的明争暗斗，它显得毫不知情。　　刚开始，母鸡们对新来的小黄怀有戒备之心，不敢主动接近它，只好在暗地里观察着小黄的一举一动。　　于是，在头几天，每当小黄快快乐乐地来享用母鸡们好不容易从鸭子嘴下抢夺来的一点食物时，其他的母鸡们都会让步；每当小黄挤进鸡窝里分享母鸡们好不容易捍卫住的一点领土时，母鸡们也都会避让三分。　　尽管小黄十分努力地接近其他的母鸡，但每次它的热情都会被其他的母鸡不冷不热地无视。小黄被孤立了，它显得十分孤独。　　为什么大家都不理我呢？　　它常常凝视着天边的浮云，默默地思考着。　　也许，我对大家来说都太过于陌生了吧。要培养好关系，我还需要更加努力才行。不管怎么说，现在我有了主人，有了食物，有了住所，也终于离开了那个肮脏的市场，能够在这里好好享受一段美好的生活了。　　它时常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怜的小黄并不知道，母鸡们这么避让着它只是出于对外来者的戒备心理。当它们意识到新来的小黄只不过是个单纯而柔弱的角色时，灾难很快降临了。　　很快，小黄所拥有的一切都被洗劫一空，不再属于它。　　母鸡们驱逐它，嘲笑它，抢夺它的食物。它若是敢反抗的话，母鸡们就会用锋利的鸟喙啄它，撕扯它的羽毛，直到它拖着血淋淋的伤口躺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小黄懵了。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它看似酷爱和平的同伴们为何会一夜之间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它。　　它曾经那幼稚可笑的乐观顷刻间灰飞烟灭。　　于是，从那以后，小黄便成为了鸡群里最没有地位的一员。每当其他母鸡争着抢着进食的时候，它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忍受着饥饿；每当其他母鸡回鸡窝休息的时候，它也只好独自在凛冽的寒风中踱步，彻夜无眠。　　这样度秒如年的苦痛生活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周？一个月？一年？它已经记不清了。　　在这勾心斗角的环境里，它只感觉自己就要疯掉了。　　　　短暂的时间在这院子里像太妃糖一样被人拉长延伸了好几十年。　　它日渐消瘦下来。生活的窘境已让它变得弱不禁风。　　就在它认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葬送在这院子里的时候，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　　＂咯咯哒！＂　　一群正安然地走在院子里的母鸡忽然惊叫起来，往后退了几步。　　主人端着一盆晒干了的玉米粒走了出来。　　＂哗啦——＂　　主人将那盆玉米粒倒入母鸡们的饭碗里，高声呼唤着母鸡们来吃饭。随后，他便领着空盆转身往屋里走去。　　＂咯！＂　　主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母鸡们的视野里。刹那间，母鸡们就像是疯了一样，一拥而上。　　＂嘎嘎！＂　　鸭子们听见了动静，纷纷从窝里跑了出来，推搡着母鸡们。　　双方都毫不示弱，大家都奋力伸长脖子，啄食着碗中来之不易的午餐。　　而小黄——这只不合群的小鸡，只好像往常一样眯着眼睛蹲在一旁的角落里。　　＂嘿，小鸡，你怎么不过来一起吃呢？＂　　一个稚嫩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脚步声接近了它。　　它昂起脖子，费力地睁开眼睛瞧了瞧，发现是主人的独生女儿——小主人。　　＂……＂　　小黄没有理会她，小黄也没心思理会她。饿了许多天的小黄，此刻已经深感绝望。它期盼着死亡快点降临。　　＂一起去吃嘛。＂　　小黄忽然感觉身体一轻，飘了起来。它惊慌地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被小主人抱了起来，扔进了母鸡们和鸭子们混杂在一起的群体中。　　它愣了愣，试探性地往前移动，渐渐挤到了盆子的边缘。就在它的嘴巴即将够着碗里的玉米粒时，它身旁的两只母鸡忽然改变了位置。母鸡们硕大而毛绒的身体将它挤了出去。　　它在布满灰尘的地上打了个滚，艰难地爬了起来。　　＂那些家伙太可恶了。＂　　小主人狠狠地跺了跺脚，思索了一下，又转身冲进了屋里。　　不一会儿，她端着一个陶瓷碗跑了出来。　　＂小鸡小鸡，这是中午的剩菜，给你吃！＂　　说罢，小主人便把那陶瓷碗放在小黄的面前，摸了摸小黄脏乱的羽毛。　　阵阵诱人的菜香飘散开来，不仅吸引了小黄，也吸引了那群争抢着玉米粒的鸭子和母鸡们。　　＂咯咯！……咯咯！……嘎！＂　　鸭子和母鸡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正大快朵颐的小黄。　　＂吃吧，吃吧，待会我再给你编一个新的鸡笼，这样你就不用跟那群家伙挤在一起了。＂　　小主人的话让小黄的内心重新燃起了希望。　　懵懵懂懂之间，它似乎也明白了某些不言而喻的道理。
　　自从得到小主人的款待过后，小黄便开始喜欢粘着主人了。　　每当主人们吃饭的时候，它都会蹲守在桌子旁边等待着免费的午餐；每当主人们交谈的时候，它都会在主人脚边踱步，侧耳细听；每当主人们上床睡觉的时候，它都会悄悄张望。　　不管主人们在做什么，它总是喜欢跟着，形影不离。　　它俏皮的样子也博得了小主人的芳心，所以不管它做了什么，主人们总是会依照着孩子的想法偏袒它，包容它。这让其他的母鸡们和鸭子们都红了眼睛。　　凭什么它就会被百般宠爱？凭什么它就会被万分偏袒？　　鸭子和母鸡们整日看着小黄吃着香喷喷的饭菜，睡在属于自己的温暖鸡窝里，感到无法理解。　　于是，它们一见到小黄，便拍打着翅膀攻击小黄。它们出于嫉妒的做法却在小主人的保护下屡屡失利。　　不管它们怎么想，也不管它们怎么做，都无法改变主人们偏心的事实，都无法改变小黄受到优待的事实。　　从那以后，小黄便从卑贱的家养鸡摇身一变，成为了小主人整日细心照顾着的小宠物，享受着厚待。　　也许没有人发现，小黄原本淳朴的心灵已在这样的生活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索取，奢望，向往。这便是小黄的生活。　　它已拥有了许多，却依然无休止地渴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令它高兴的是，它发现，它想要的一切，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主人那里得到。　　　　如果我也能变成一个人就好了。　　这天晚上，小黄透过门缝望了望屋里正在看电视的主人们。它看着电视上跳跃着的图画，感到十分兴奋。　　那样的话，我就能睡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喝上香醇的茶，欣赏着有趣的电视节目，还能吃上可口的饭菜。　　可惜，现在的我，只是一只鸡，一只可怜的鸡！多么可笑！上天赋予了我不公平的命运，让我沦落到这个卑贱的地位，我却无能为力，只能坦然面对事实。　　它想着，埋怨起命运的不公。　　　　＂听说你们家的那只鸡很爱粘人啊。这也挺好的。说不定那只小鸡上辈子还真就是个人呢！你说是不是？＂　　主人的邻居经常当着小黄的面对主人们这样笑着说道，　　＂所以，过年可不要杀它哦，它会恨你的。下辈子指不定还会来报复呢。哈哈哈……＂　　面对这些玩笑话，小黄显得丝毫不在乎。它看重的，只有属于自己的每餐，自己的窝，还有主人的爱抚。　　新年，渐渐近了。各家各户也开始杀鸡宰羊，准备过年的年货了。　　＂忙了三百多天了，过年一定要杀一只最肥最好吃最容易抓的鸡来犒劳犒劳咱们自己啊。＂　　主人们经常这样说道。　　　　其实，不妨设想一下。若真的有那么一天，主人们抓住了小黄，决定杀了它作为年夜饭，那小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或许，在主人们手起刀落的一瞬间，它会像邻居说的一样，脸颊上滚落下晶莹的泪水，然后扯着嗓子口齿不清地呐喊道：＂主人啊，你们怎么能像那群卑贱的母鸡们一样，忽然就翻脸了呢？我恨你们！＂　　或许，它只是挣扎了几下，扭动着肥胖的身体，被主人按在搁板上。然后，它就会停止无谓的反抗，张大嘴巴发出一声无辜而迷茫的悲鸣，接着躺倒在血泊中一命呜呼。　　不管怎样，小黄的命运最终都会回归于死亡。　　而这个结局，这一天，当然不会是贪得无厌的小黄所期待的。　　但值得令人深思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黑暗而残酷的一天，也许正伴随着新年宏伟的钟声悄然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