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指（一）

　　民国23年，杭州
　　赵宇轩推开小店的雕花木门，首先看到的是坐在窗户旁看书的女孩。
　　小店里只有女孩一个人，正在翻着书架上的书，本来就昏暗的视野被扑门而入的阳光打断，女孩似乎有些不耐烦，这才抬头看向赵宇轩。
　　“欢迎光临，我是顾芄兰。这位小少爷，你要找些什么吗？”女孩也不过十七八岁，再仔细看了赵宇轩是客人后，放下书，笑容可掬的问。
　　赵宇轩看了看她，这地方看上去就不同与别的店，有些诡异，他横竖也不过十岁，再大胆也是个孩子，想起昨儿晚上的鬼故事，不由得怕得要命。
　　“我……我丢了件东西。”他咽了咽口水，说，“我听他们说，不管丢了什么，你这里都能找回来，是吗？”
　　看着这个明明怕得要死却硬撑的样儿，顾芄兰觉得很好笑：“这可不对，若是有缘的话还能找到，若是无缘，是怎么找也不会出现的。”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还不到一米五的小豆丁，“说吧小少爷，你丢了什么？”
　　“一枚扳指。”赵宇轩抬头看着他，不自在的说，“那是我们赵家祖传的扳指，要是找不到，我……”
　　“什么样子？”顾芄兰打断他，一本正经的问。
　　“碧绿色的，刻着牡丹的图案，还有一个篆体的‘赵’字。”赵宇轩认真的说，完事后满脸期待的望着她，“能找到吗？”
　　顾芄兰看了看赵宇轩的模样，听他的描述和表情，看上去是他不小心丢掉了，心里担心没敢告诉家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像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看着他满脸的期待，顾芄兰好心情的的揉揉他的头，
　　“应该可以的。”她说，“你先在这玩一会儿，吃点东西。我去后面查一下，应该有人捡到了。”
　　顾芄兰离开后，赵宇轩才有心情打量这家小店。
　　目光触及桌上的桂花糕后，赵宇轩迫不及待的拿起来。
　　“找到了找到了。”刚咬了一口，顾芄兰兴奋的声音从后院传出来。吓了赵宇轩一跳，一块桂花糕卡在他的喉咙中间，上不去下不来的，呛得他拼命咳嗽，脸色发白。
　　“哎，怎么回事？喝水喝水。”顾芄兰从后面冲进来，见到此景吓了一跳，连忙端茶倒水，递到赵宇轩身边。
　　赵宇轩灌下一大口，慢慢恢复过来。
　　“找到了，什么时间？在哪里？”刚回神，他便迫不及待的问。如果找不回来，他敢保证，他的屁股就开花了。
　　“额，还在捡到的那个人手里，我们没能拿回来，她说要见到失主才行。时间是……额……80年后，地点……在……北京，也就是……北平。”顾芄兰吞吞吐吐的说。
　　80年后？赵宇轩一张小脸鼓成了包子，二话不说转便要离开：“再见。”
　　开玩笑也不带这样的！他还是去求情吧，说不定还能少跪一会祠堂。
　　“哎哎，小少爷，别走啊。我们这是千年老店，质量绝对可靠，服务绝对一流！别走啊！大不了三天后你再来一趟吗。小少爷？小少爷！”顾芄兰追到门口，焦急的大喊。
　　赵宇轩的脚步更快了。
　　直到某位小少爷肉团似的身子看不见了，顾芄兰才进了店里。
　　公元2014年，杭州
　　“妈，我出门了。”赵小小冲屋内喊了一声，拿着背包就准备下楼，手中还握紧了一枚扳指。
　　一个碧绿的，牡丹图样的扳指，还刻有一个字，是她的姓，一个“赵”字。
　　几天前，这个扳指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家的卧室，赵小小问了一圈也没问出个结果，恰巧朋友来她家玩。
　　“小小，这看上去像个古物啊。”朋友说。
　　“不可能吧，古物怎么会莫名其妙到我家里？”赵小小不相信。
　　朋友又看了半天。
　　“是古物。”她说，“如果不信，你可以去老城区找一家小店，地址我一会儿给你。”
　　赵小小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总感觉，通过这个扳指，会发生很多不一样的事。
　　于是下午3点，赵小小就出现在了那家小店的门前。
　　“欢迎光临，我是顾芄兰，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屋里只有一个女孩，她站起身，用一种堪比空姐的职业笑容问道。
　　“我几天前捡到一个扳指。”赵小小说，同时把它掏了出来。
　　“是吗？我看看，”顾芄兰听过后，以一种很专业的态度戴上了眼镜，仔细地打量起来，“碧绿色的，牡丹图案，篆体的‘赵’字。这不是……”
　　“是谁的？”赵小小迫不及待的问。
　　“一个叫赵宇轩的人。”顾芄兰说，“这个扳指，已经丢了有80年了。”
　　“80年？那你说的赵宇轩……”
　　“死了。”顾芄兰说。
　　“死了？”赵小小很纠结，她看向顾芄兰“那这个扳指……我总不能自己要吧，你们有什么办法，比如，给他的后人？”
　　“对不起小姐，当时赵先生就表示，这枚扳指很重要，必须亲自交到他手上。”顾芄兰神态相当严肃，好像自己亲自经历了那一切。
　　赵小小很怀疑：“那总不能让我们当一回盗墓贼吧？”她半开玩笑道。
　　“不用，小姐你可以亲手交给一个‘活’的他。”顾芄兰说得很认真。
　　赵小小看她的眼神像看个疯子，仔细想想越来越觉得诡异，连忙说：“我知道了，扳指我先拿走，明天再说。”
　　说罢拿起扳指，走得飞快。
　　顾芄兰看着赵小小离去的背影，很是失落：“怎么又走了。”
　　顾芄兰高估了正常人的承受能力了。
　　赵小小并不相信顾芄兰的话，毕竟这世上不是没有骗子的，也不是没有疯子，更不是没有精神病。万一她偷了扳指，自己逃走了呢？
　　出于慎重，她给好友打了个电话。谁料电话另一边的那位信誓旦旦的保证，她绝对不是在骗人。
　　赵小小回家有些麻烦。正好应了妈妈前几天一直叨念着的事，住在了老城区的爷爷家。
　　爷爷家的房子是一个正宗的江南古宅，已经有了几十年的历史了，几年前赵小小搬家，爷爷死活不愿离开，于是大家闲着没事时都会来这里陪老爷子住上几天。
　　“赵宇轩……”
　　当天黄昏，赵小小坐在石凳上，看着池里的鱼，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
　　“赵……宇轩？小小，你念这个名字干嘛？”表姐经过赵小小时，不由得停下脚步，坐到她身边，“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姐，我才十五。”赵小小摇头，“只是恰巧看过这个名字了，对了，你认识这个人？”她问。
　　“我可不认识。”表姐说，“叫赵宇轩的人有很多，不过我知道，我们家就有一位，就是你的曾爷爷。”
　　“曾爷爷？那怎么说也有几十年了吧。”
　　“对呀，是民国时期的人物，据说，是个崇洋媚外的老祖宗。在当时还挺有名的，不过文化大革命时被迫害死了。”表姐说得很轻松，赵小小听的可不轻松。
　　“我们家的祖传扳指，就是被那位老祖宗弄丢的，说起来也是，他丢了后，厄运就到他身上了。”表姐说，“早知如此，干嘛丢了那枚扳指。”
　　“而且那枚扳指，是和祠堂一起，被那位老祖宗被烧毁的。”
　　被烧毁的东西，怎么会又出现在她手上？看来，那人说的是真的了。赵小小下了决心。
　　既然朋友说她没有骗人，那她就去一次，反正朋友说了，不会出什么事。
　　民国23年，杭州
　　赵宇轩在三天后再次推开了那家小店的门。虽然他认定了那人是骗子，但眼下也是没有了什么别的办法。毕竟说起来，他还真不敢告诉自己的父亲，扳指从他手里丢了的事。
　　若是他知道，自己何止屁股开花，还不如自行了断吧。
　　然而天不亡他，赵宇轩开门，这次见到的人除了顾芄兰，还有穿越来的赵小小。
　　赵小小当时正在喝茶，来到民国时期的她对一切都感到新奇，然而再大的激动也赶不上遇到赵宇轩。
　　于是赵宇轩和赵小小第一次见面，赵宇轩十岁，赵小小十四。
　　十四岁的赵小小放下茶杯，呆呆的对十岁的赵宇轩说了第一句话。
　　“曾爷爷。”她说。
　　赵小小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但赵宇轩顾芄兰和听得很清楚。
　　顾芄兰一口水喷在了桌子上，不住的咳嗽。
　　赵宇轩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身奇装异服，明显比他大的赵小小。很久后才呆呆的回应：“曾……曾孙女。”
　　赵小小看着这个眉目间有几分相似的小屁孩，突然有了恶作剧的兴趣，半开玩笑的把扳指拿出来，自我介绍道，“曾爷爷，我叫赵小小，来自80年后，这是曾爷爷的扳指。”
　　“呀，扳指！”赵宇轩无比惊喜，拿到手里再三确认后，不停地向赵小小道谢，“谢谢谢谢，十分感谢。”
　　“You＂rewelcome.”赵小小笑道，看着赵宇轩的迷惑解释，“就是不用谢啦。”
　　“洋人的话？”赵宇轩问，他突然对这个冒出来自称自己曾孙女的人有了亲切感，这个世界上，和他一样喜欢洋人的东西的人不多啊，尤其是在这么一个环境下。
　　只是他不知道，这时赵小小下意识的回答，毕竟在赵小小那个年代，学外语是国家的规定。
　　“对。”赵小小回答。
　　“好像很有趣，喂，多给我讲讲吧，洋人的事。”
　　于是赵小小在民国的这段时间，给赵宇轩讲了不少故事。
　　在她走时，赵宇轩很兴奋的说：“没想到外面的世界那么好玩，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了兴趣。”
　　赵笑笑傻了眼，这么说来，赵宇轩所谓的崇洋媚外，是因为她的缘故？
　　“你……你可别光学外面的东西啊。”赵小小结结巴巴的说。
　　“怎么可能？”赵宇轩看了一眼比自己还大的曾孙女，“我可是赵家唯一的继承人。这是我的职责，没办法推卸的。”
　　她还想说什么，可惜已经失去了意识。
　　小店里，赵宇轩看着赵小小站过的地方，抬头问顾芄兰：“她还会回来吗？”
　　“当然。”顾芄兰说，“这要看缘分。”
　　谁料下一个缘分，赵宇轩等了十年。
　　民国33年，杭州赵宅
　　赵小小来的时候是冬天，而她在她的时期仅过了还不到十天，还是夏季，因此她穿的极薄。
　　杭州虽说在南方，冬季却能与北方相媲美，不但冷，还冷到了骨子里。
　　更要命的是，赵小小这次好死不死的，掉进了池塘里，虽说水很浅，可衣服都湿透了，更是冻得刺骨。
　　“怎么一下子就到冬天了。”赵宅自建起就没修改过，样子也是没多大变化。赵小小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是穿越了。
　　“小小？”身后传来赵宇轩的声音。
　　赵小小看了他半天，才讪讪地问：“你是？”
　　她想了一圈，也没能认出赵宇轩。
　　“我是赵宇轩。”赵宇轩笑道，“十年没见了，小小你还没变，这下我可比你大了，你可以安心叫我曾爷爷了。”
　　“赵宇轩？”赵小小怎么也没把他和半个月前那个小屁孩划等号，不过她很快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我在……”
　　“民国33年，或者说是公元1944年。”赵宇轩回答得很全面。
　　看着赵宇轩一脸的怀念，马上就要抒情的模样。赵小小连忙打断他：“曾爷爷，我们一会儿再叙旧行吗？我快要冻死了，好冷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宇轩这才注意到赵小小湿了衣服：“来人。”他说，“带这位小姐去更衣。”
　　看来还是大户人家啊。走的时候，赵小小心想。
　　不过这次没有顾芄兰，她是怎么回来的？
　　“小小你是说，你这次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来的？”赵宇轩坐在大厅的上座上，问。
　　“对。”赵小小说，“当时我正在池塘抓鱼，不然我也不会反应不过来。”她看了看四周，“一点也没变呢。”
　　赵小小觉得莫名其妙，但也说不出什么，赵宇轩给她安排了房间，她也只好先住在了这里。
　　“顾芄兰不在那里，店门被锁上了。”赵宇轩听过下人传来的消息后对她说。
　　“希望她早点回来吧。”赵小小也没辙了。
　　晚饭时，赵小小见到了赵宇轩的妻子，一个典型的江南美女，眉目间都是温婉。
　　“她怀了多久了。”赵小小偷偷问赵宇轩。
　　“马上就要临盆了。”赵宇轩悄悄地说。
　　“为什么不去医院？这可是我爷爷，不能有闪失。”
　　生孩子可不是什么好活，基本上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赵宇轩怎么说也接受了以赵小小为首的高级教育，不会连这点也不清楚吧？
　　“老爷子不让。”赵宇轩说，“你先休息吧，明天我再带你见我父母。”
　　“太爷爷？好。”赵小小并不是怎么情愿。爷爷说过，太爷爷是个很严肃古板的老头子。如果可以，赵小小一点也不想见他。
　　晚饭后，赵小小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房间还是在老宅住的那个房间，只是少了自己的手机电脑还有衣服，多了厚厚的被子。
　　半个月前赵宇轩还是十岁，半个月后就成了二十，赵小小怎么可能不别扭。现在，她都不怎么喊赵宇轩，因为不清楚该怎样叫。
　　赵小小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直到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她。
　　“赵小小，起来，要生了！”赵宇轩不能进门，在屋外大喊。
　　赵小小迷迷糊糊的应了声，拿起一旁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套了一半才想起，这生的，是自己的爷爷。
　　“曾爷爷，你等等我，爷爷，你孙女来了！”赵小小欢呼一声，拿起外套冲了出去，边跑边往身上套，看着很是费力。
　　赵宇轩一个踉跄，险些绊倒自己。
　　到了产房时，几乎整个大宅里的人都守在门口了，自然也有赵宇轩的父母。
　　赵小小以“赵宇轩朋友的女儿”的身份，向她的太爷爷和太奶奶问了好。问完后，就守在一旁不出声了，静心等着孩爷爷的到来。
　　但是因为是第一胎，在大家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孩子养的过好，个头十足，有了难产的迹象。
　　赵宇轩急，赵小小更急，毕竟这直接关系着赵小小未来会不会出生，她能不急吗？
　　“完了完了，不会是蝴蝶效应吧，我可不要消失啊。”赵小小不停的念叨。
　　“话说回来，上次见面，还是因为我家的扳指呢。”看着赵小小这么担心，重赵宇轩想挑起一个轻松点的话题，谁知才刚说了“扳指”二字，赵小小便一跃而起。
　　“我想起来了曾爷爷。”赵小小欣喜道，“我爷爷说过。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是他爸把扳指放在了祠堂里祈求上天保佑才生下的他。你还没把把扳指放过进去吧？”
　　也亏赵宇轩把大多人都给调远了，不然赵小小的话铁定被别人知道。
　　“没有。”赵宇轩说，“赵小小，你不是说不信神吗？”
　　“这可是历史！”赵小小说，一把拉住他，“快走。”
　　赵宇轩刚想跟她跑，却见赵小小停了脚步。
　　“怎么了？”他问。
　　“那个……祠堂在哪儿？”赵小小问。
　　赵宇轩奇怪：“你不是说一点没变吗。”
　　“可是祠堂被烧了啊。”赵小小说，“就是被你烧的。”
　　“我？别开玩笑了，老爷子不打死我。”
　　“那时候太爷爷已经去世了。”赵小小急道，“还不快点，不然我爷爷怎么办？”
　　“那跟我走。”赵宇轩突然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哎，等等我！”
　　把扳指放在了祠堂，仅过了半个小时，就传来了母子均安的消息，赵小小松了口气。
　　赵宇轩带着赵小小见了孩子，皱巴巴的，一点也不漂亮，但大家都很欣喜，尤其是赵宇轩和赵小小。
　　“他会平安的。”晚上，赵小小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当然。”赵宇轩笑弯了眼，“他是我的孩子。”
　　两人就这么呆坐着，直到赵宇轩的一声惊呼。
　　“赵小小，你的身体……”
　　“啊？”赵小小低头一看，她的身体什么时候成了半透明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要回去了。
　　“那个……曾爷爷。”赵小小说，“我这是要回去了。别担心。”
　　她又想了想：“我的衣服记得烧了啊，毕竟这个时代没有。”
　　最后这一句话，赵小小彻底消失在赵宇轩眼中。
　　初一:落叶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