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腾讯上班的第八年，我决定辞职去巴厘岛当潜水教练

　　印象中，刀哥有才且逗比，还做得一手好菜。经常用饭盒带着自己酱的牛肉和肘子来办公室，大家一抢而空，他就在一边眯着眼睛得意地笑。2019年，他终于把自己的业余爱好潜水，变成了正经职业。从腾讯辞职，只身来到巴厘岛，当起了潜水教练，开起了潜水学校，又发展成潜水度假村。创业搞得红红火火，每天在朋友圈看着他神仙一样的生活，充满着热爱和生命力。但是一场疫情，让他的人生方向，再次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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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9年之前，我的生活毫无波澜。
　　那时我在鹅厂上班，是一个入职8年从业11年的老员工。
　　11年，对互联网从业者来说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几乎见证了互联网的崛起和无数产品的生灭。
　　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互联网新人，成长为带领团队的负责人，经历了几代新产品喧闹上线、热情运营、疲惫增长、黯然退场，多少次站在互联网的风口浪尖，也多少次从潮头滑落。
　　繁华盛会以后，默默收拾场地的人都会非常失落。
　　有人说：
　　人进入大厂，就是一个不断消失的过程。先是时间消失了，然后情绪消失了，最后自我也消失了。
　　我，一个老互联网人，热情随着时间开始衰退。
　　我渐渐发现工作中，脑力劳动变成了体力劳动，创造活动变成了粘贴复制，创新的激情变成了机械的重复，当年为了项目打了鸡血一样主动加班的价值感消失了，我彻底迷惘了。
　　好几次深夜加班结束，站在北京刀子一样的冷风中打车的时候，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这还是我当年热爱过的那份工作吗？
　　正是生活太过平铺直叙，需要一些冒险来调剂，那时候我还能在一项爱好中找到活着的意义：潜水。
　　2016年，我和同事相约去学习了潜水。
　　我也没想到，只是和朋友的一次新鲜的尝试，就让我打开了一段新的人生之旅。
　　在菲律宾海豚湾的岸上，用肉眼就能看到50米远处海底的生物。清澈的海水就像玻璃一样透明，风平浪静的时候，海面的船只像是飘在空中，你完全感觉不到海水的存在。
　　在这样的＂玻璃水＂中，随便就能看到徜徉在海底的海龟和小丑鱼，阳光、微风、海水加上一点点啤酒，让我彻底沦陷了。
　　我到现在都忘不掉第一次潜水的感觉，整个人完全被震撼了。
　　每个人都做过飞翔的梦，而潜水的感觉，几乎和飞翔一模一样，只是在世界的另一个维度里飞翔，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我惊讶地发现，我之前从电视、电影、图片上了解到的大海，仅仅是大海的亿万分之一，即使在近海的浅水区，我们能认识的生物也不超过1%，这意味着你在海里看到的生物，99%都是你从没见过甚至没有听过的！
　　我痴迷于色彩缤纷的鱼，透明精致的虾，呆萌可爱的海兔，一闪即逝的五彩皮皮虾(学名是雀尾螳螂虾)，有浑身是刺却姿态优雅的狮子鱼……
　　我喜欢海底的寂静无边和包罗万象，原来世界上还存在这样一个梦一样的空间，可以让我忘却现实的烦恼。
　　从学会潜水开始，我所有的法定假日、调休以及一切能出游的机会，都用来潜水了，朋友圈里，再也不被工作链接充斥，全部换成了我最爱的萌萌的海兔。
　　我又有了加班的动力，又有了生活的激情——因为连续加班之后，就可以用攒起来的调休假，去东南亚潜几瓶了。
　　但是日子一久，我又变得不满足了，我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响起：这样不行。
　　那时候，我认识了很多从事潜水行业的朋友，看到他们能把兴趣和工作结合得非常好。
　　爱好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你爱着爱着，发现自己越来越适应这种新生活，然后，一个美丽的诱惑摆在你面前：来，把爱好变成自己的职业吧！
　　在社会上，我还算年轻力壮，但在互联网公司，我已经算是为数不多的＂老年人＂，在不进则退的大厂环境下，如果你感到舒适，那就说明你将要被淘汰了。
　　我每年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象：公司里的＂老人＂们，因为架构优化，考核淘汰，部门裁撤，职业瓶颈，一个一个地离开。
　　有时候甚至不是公司的原因，而是个人抉择，长久地作为一颗螺丝钉在大企业里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和价值感，想在35岁到来之前，好好干点事情。
　　虽然我多年来一直在公司干得很顺利，也做成了很多大项目，但是我也时常问自己，这样的工作，我还能干几年？
　　＂我不想这样过完余生＂，这个念头频繁地充斥在我脑海里。
　　我无法抵抗住这样的诱惑，或者说确实对机械重复的工作有了疲惫感，没有经历多大的心理斗争以后，我就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愉快地决定了：
　　离开互联网，去干我爱的潜水！
　　在潜水上，我不仅有兴趣，还有那么点小小的天赋，没有费力我就拿到了国际认证的潜水教练资格证，我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然后一头扎去了巴厘岛。
　　巴厘岛对中国游客非常友好。它不仅有美丽的景色，更重要的是，因为地处南半球，巴厘岛的气候正好与我们国家互补，当我们经历酷暑的时候，巴厘岛的气温和水温都是宜人的28度，简直太适合潜水了。
　　2019年5月，我的潜店开张了，我给潜店起了一个很牛逼的名字：亚洲潜水中心。
　　2019年7月，我又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在巴厘岛开了一家潜水度假村。
　　爱好潜水，和当潜水教练完全是两回事，这一点，在转行之前我已经给自己打过无数次预防针。
　　刚进入行业，还不敢大张旗鼓地搞事，抱着谨慎小心的态度，我拿出了几十万元积蓄。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上了11年规规矩矩的班，头一次自己创业，竟然充满了无限的信心和希望。
　　都说创业九死一生，也许是老天眷顾，又有多年互联网的运营思维，第一次创业就成功了。
　　巴厘岛的潜水度假村生意实在火爆，我彻底沉浸在一半时间教课一半时间当老板的节奏中，崭新的天地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离开了逼仄的办公室格子间，原来外面的世界如此有趣，我遇了各种各样踏上旅途的人。
　　我的一个学生，我喊他峰哥，60岁了，年轻的时候在日本打工，钱赚了不少，但是常年埋头工作也错失了梦想。
　　退休以后，峰哥第一件事就是来巴厘岛学潜水，他和我说：我得把错过的东西补回来。
　　60岁，身体确实不像年轻人那么耐造，我对他能否坚持下来，有点疑虑。
　　他看着我的眼睛，坚定地对我说：
　　别人怎么说都不用管，亲自试过才知道，而我，认为我还行。
　　就这一句话，不仅让我们成为师徒，更成为了好朋友。
　　有一次，在巴厘岛，我带一个女孩子做＂体验潜＂，也就是在教练的带领和保护下，让一个毫无经验的人完成一次潜水。
　　出水以后，女孩望着我，摘下面罩的时候，我看到她泪流满面，我吓了一跳，以为刚才在水里出了什么问题，她哽咽着和我说：海里也太美了吧！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第一次潜水的人甚至会感觉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教人学潜水，也不是都这么美好，也有痛苦的时候。
　　在仙本那，朋友的一个学员因为紧张无论如何不敢下水，只要她一接触到水，就会浑身瑟瑟发抖，根本无法完成基本动作，一个下水动作演示了上百次，教练好说歹说都要崩溃掉了，说我退你钱咱不学了行吗？
　　姑娘也是个狠人，都这样了还坚决不肯放弃。
　　刚好那时我在辅助教学，朋友喊我来单独教她。
　　后面的一整天，我只带她做了一件事，就是学会站在水里不发抖——对一个恐水的人来说，这真的不简单。
　　整整一天，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陪着她站在沙滩上，几百次尝试把脚浸入水里，然后是腿，然后是身体，太阳落山之前，学员才终于习惯了水，不害怕了。
　　克服了巨大的心理障碍之后，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第二天，学员好像换了一个人，进度飞快，她也很聪明，任何技巧都很容易掌握，最后考试，居然拿了一个高分，这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你看，人的潜力是无穷无尽的，只要真的想做成一件事，你会粉碎一切障碍。
　　我看着她从当初连水都不敢碰，到终于能享受这片曼妙的大海，心里的成就感，不亚于带领团队完成了一个大项目。
　　在这样的生活里，我不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机器，不再是一个只看重KPI的螺丝钉，不再是一个996的打工人，不再是一个地铁里神色冷漠的路人。
　　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被他人需要和信赖着，那时候感觉自己赚的每一分钱不再是银行卡里冰冷的数字，每一分钱都非常有意义，因为都是给人们带来欢乐的回报。
　　我感觉身体里，有另一个我，活了过来。
　　下课之后，我就躺在度假村的长椅上，看看夕阳，吹吹海风，喝一点冰啤酒，和天南海北的朋友聊天，我终于过上了梦想的生活。
　　和成就感相匹配的，还有我收入的增长，比起以前在公司拿月薪盼年终奖的节奏，我也终于用兴趣赚到了可观的钱。
　　正当我踌躇满志，打算继续扩大经营，再开个连锁度假村的时候，一场我没有意料到的危机，正在向我逼近。
　　2019年下半年，我们准备好了资金，选定了场地，准备在菲律宾放手大干一场。
　　然而事情进展得很不顺利，几百万的投资，对方会因为几百块的细节不停地和我们磨来磨去。
　　我们要投资的项目，每次都在节骨眼上没法继续推进，我寻思着，是不是好运气全部用光了？
　　本来计划国庆接手的项目，等几轮谈下来，已经是十二月底了。
　　我实在是身心俱疲，索性不着急了，好好过个年，再去签合同吧。
　　我这么一个偷懒的念头，竟然把自己给救了！
　　古人的话真的有道理，祸兮福之所倚，看似不顺的谈判，仿佛是老天对我的开恩。
　　因为席卷全球的疫情来了。
　　我每次回顾的时候，还会一身冷汗：如果菲律宾的合作方不那么磨叽，如果是早一个月签约，我们掏光家底的几百万投资，将血本无归。
　　但，我也没料到，这场疫情，影响会如此之大，成了我人生方向的转折点。
　　巴厘岛是个旅游圣地，当地人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游客，我也是。
　　开始是零星的订单推迟改期，后来一个接一个取消，接着所有的订单都成了泡影，也不再有任何新订单出现，我开始有点慌张和焦虑了。
　　巴厘岛的度假村，送走了最后一批游客后，便开始了漫长的冷清。
　　大家不再出国旅行，更不会跑到巴厘岛来学潜水，我也被困在了这座小岛上，守着空空荡荡的潜水学校和度假村。看着账户的余额，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三个月？半年？一年？
　　想起几个月前，这里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场景，仿佛做了一个美梦。
　　巴厘岛上靠游客生存的当地人，生活水准一落千丈。
　　半年之后，我们雇佣的小工也面临生存危机，他们弹尽粮绝，连买大米的钱都没有了。
　　我的合伙人给小工们每人转了点钱过去，解燃眉之急，但坐吃山空，地主家也快没有余粮了。
　　2020这一年，我的潜水事业几乎没有任何收入。
　　人面对压力总是倾向于乐观，想到我还衣食不缺，还健健康康，再想到那些离开人世的受难者，想到那些只能捞海带配米饭的当地人，想到差一点就赔个干干净净的钱，我也不奢求其他了，好好活着，家人平安，就是最大的幸福。
　　我每天对着大海，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把潜水学校关了，我该怎么办。
　　一开始，我还心存侥幸：也许年底就能恢复了呢？
　　但越等，心里越凉，我知道不能再继续骗自己了——境外旅行没有3-5年，是恢复不了的。
　　我得尽早做个决定，坚守还是放弃。
　　这个选择，我前后花了半年，最终下定决心：我还是回去，回到互联网行业去。
　　我有过恐慌和害怕，我不甘心自己钟爱的事业被一场天灾击垮，我不知道前路还有什么在等着我。
　　我问过我自己，如果时光倒流到2019年的那个下午，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感激人生里这段有趣又丰富的＂岔路＂。
　　也许是这段经历给我的滋养，让我充满了面对困苦的勇气和斗志，我的心态和上次的＂逃离北上广＂完全不一样了。
　　大不了从头再来。
　　想到这里，我心里踏实了。
　　2020年11月，我亲手锁上了潜水度假村的大门。
　　我知道有些东西结束了，但有些东西却永远不会散场。
　　我开始静心准备过年，同时放空自己。
　　内心的念头就在这段时间里，像雨后的星星一样越来越清晰和坚定。
　　我仔细思考了我将遇到的困难和机会，明确了自己今后的目标和方向。
　　春节以后上班第一天，我在一个老同事的群里发了红包，并且说：如果有合适机会，请帮我介绍。
　　朋友问我，你怕继续回到狼性文化中，害怕996吗？
　　我其实从来就没有怕过996，我怕的是自己装作努力，实则虚度。
　　当初出来创业并不是因为厌倦了互联网，而是厌倦了当时的自己和无意义无目标的生活惯性。
　　创业的喜悦和艰辛，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可以做很多很多，我曾经以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我对自己今后还能干出点什么事，充满了崭新的期待。
　　虽然兜兜转转仿佛回到了原点，但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像圣斗士一样，拥有了面对荆棘的铠甲。
　　人生中的每一次改变，最可贵的收获，就是看清自己，保持好奇——不怕走弯路，只怕浪费人生，这就是我一直坚持的信念。
　　认识自己，保持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