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会告诉你 (散文) 文/吴琼 少时读《红楼梦》,在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那里停留了很久——"只见宝玉回来,进门就嗐声跺脚。麝月忙问原故,宝玉道:‘今儿老太太喜喜欢欢地给了这个褂子,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论。’一面说,一面脱下来。麝月瞧时,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说:‘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这不值什么,赶着叫人悄悄地拿出去,叫个能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说着便用包袱包了,交与一个妈妈送出去。说:‘赶天亮就有才好。千万别给老太太,太太知道。’婆子去了半日,仍旧拿回来,说:‘不但能干织补匠人,就连裁缝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都不认得这是什么,都不敢揽。’......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得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 这段读了又读,反复想象着贾母送给宝玉的那件雀金裘到底是怎么样的工艺和材质,烫了个洞,把从小在蜜罐里泡大的怡红公子吓成这样,外头织补的也都不敢接这活计。只能让晴雯带病连夜做工,还要仔仔细细,小心再小心。我想那一定是从布料到丝线都是极其难得的材料,做工也极为考究,市面上几乎买不到,而要从专业渠道得之。关于雀金裘的记载,最早见于隋唐史。据《隋书》上说,隋初波斯国曾献金线锦袍,而巧匠何稠仿织了一件,其华丽更过于波斯所献原物。到了唐代,织金技术得以进一步发展,出现了金鸟锦袍,元朝时期又有了由织金灵鹫纹锦、织金团花龙凤龟子纹锦及织金缠枝宝相花锦三种不同的织金锦拼缝而成的披肩,披肩上的织金花纹金线粗,花纹覆盖面积大,红、绿、蓝等丝线底显露较少,显得金光闪闪,华贵雍容。雀金裘便是在元、明、清三代,以金线织入各色华丽织物形成的织金锦、纱、缎、妆花、缂丝等,成为皇室、贵族及富人们高级服装的主要衣料。 这让我想起了外婆送给我的、她早年间做过的刺绣。我的外婆现在已经快九十岁了,年轻时也是远近闻名的心灵手巧,绣过很多的花样,根据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图案,以金鱼、喜鹊、花朵居多,在几十年的岁月流逝中,只完整的留下来两件双鱼和彩鸟。绣布已经发黑发黄,洗不干净了,用的是那种老式的质地粗硬的棉线布,织布的纹理还清晰可见。可外婆的手工技艺是不容忽视的,绣线采用的是上世纪传统民间刺绣最常见的粉红与碧绿的鲜明对比,那一对金鱼头部前伸,嘴唇翘起,眼珠凸显,活脱脱的呈现出向前挺进的状态,腹肚宽大饱满,线条流畅曲折,鱼尾大幅度地铺散开来,活灵活现的展示出游弋时全身扭动的姿态。面前的水草柔柔地在画面上飘逸,像少女细弱的双臂意欲伸向远方,却又因水的浮力和波动而绵软无力地只能在近处招摇,这样的形态,像极了徐志摩的著名诗篇《再别康桥》中的句子——"软泥上的清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仿佛真的绣出了水在流动的感觉。那一只貌似喜鹊、却又比喜鹊更加五彩斑斓的鸟儿振翅初飞,单单那一双翅膀,便用了深粉、浅粉、碧色、青色、紫色、黑色六种颜色,鸟头仰望天空,尖嘴前伸,脖颈侧转,睁大了眼睛,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周围的动态,锋利的爪子呈空握状,尾翼翘起,起飞的状态跃然而出。 我觉得这不单单是一种技艺,它承载了一个时代无数少女美好的梦,她们将自己奇巧的心思和吉祥的寓意融入到一针一线中去,通过色彩的搭配和针脚的细密诉说着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一幅绣品就是一个内心世界,浓缩着她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流淌着一首岁月的轻歌。母亲曾延续过外婆的手艺,我也断断续续穿针引线,但终究没有继承外婆年轻时的绣工。如今在这个电子科技占据了人们绝大多数生活空间,信息技术飞速发展的高新时代,已经很少有人去专研这样古老的手工技艺,不知道它的下一代传承者又会是谁呢? 很多人会觉得老式的东西陈旧土气,可偏偏是时间留下来的东西才最有味道,因为有些事情、有些道理只有时间才会告诉你,才会让你渐渐的明白。只有经历过时间的沉淀,依然能够鲜活地留存在人们的记忆中的东西,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作者:吴琼 作者简介:吴琼,女,1986年生于吉林省蛟河市,毕业于牡丹江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在校期间与学友创办文学社,并出版报纸《镜泊学魂》,自2003年起开始在《蛟河市作文报》上发表散文、诗歌,现就职于蛟河市统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