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起》终于大结局了,看完之后我祥林嫂附体,只想碎碎念一句话:我单知道开头很烂,却不知道结尾也能烂得如此彻底…… 这部剧磨磨唧唧演到第40集(大结局),姐夫祝鸿才还没有对曼桢下手,我就已经感觉不妙。 这不是我恶趣味,而是小说里曼桢的悲剧人生是从这里才真正开始的。 她被姐姐姐夫设套强暴,一直被软禁,直到生下孩子,后又为了孩子被迫和破产的祝鸿才结婚,过着完全麻木的生活。 惨得不能再惨。漫长的生活的宰割,远比一次性的伤害更为惨烈。 不展现这些,曼桢的人生就是残缺的,也不会成为张爱玲笔下最为经典的一个角色了。 结果到了40集的后半段,剧情才像开了10倍速一样疯狂加速。 生病的曼璐让母亲和妹妹回老家,曼桢非要冲上门找祝鸿才算账,结果不出意料地被祝鸿才暗算。 曼璐对着镜子喷出一腔老血,在进行了一场行为艺术表演后去世。 画着黑眼圈的曼桢化身正义女神,三下五除二将祝鸿才捆在床上——这浑厚的大体格子终于发挥了作用,然后放了一把火将整个房子烧了。 在熊熊火光的背景下,曼桢的画外音响起,"一场意外大火,烧掉了旧日的枷锁,埋葬了制造悲剧的旧世界,也让我浴火重生……我自由了。" 图源水印 沈世钧循着火光找来,两个人终于再次相见,世钧发誓再也不会放开曼桢的手,两个人要一起送走一个腐朽的旧世界,迎接相爱的新世界。 捂脸。 真的没眼看。 这部小说的精髓就是那句"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悲凉彻骨,说尽一切人生沧桑和相爱的人无法继续在一起的哀伤,但在这样的剧情下,再说出这句话还有意义吗? 我只想说别矫情了,快手拉手奔向你们的新世界吧,我给你们出路费,发红包,只求你们速速离开我眼前。 如果张爱玲泉下有知,肯定会被气得死去活来,"我写的也不是革命小说啊,你让曼桢烧了庄园上梁山是闹哪样……" 1952年张爱玲为何会离开内地前往香港,就是因为建国后大部分文艺工作者都积极投身于革命当中,她却觉得尴尬。 无产阶级的故事她不会写,"只有阿妈她们的事,我稍微知道一点。" 《半生缘》原名《十八春》,最早连载于1950年3月至1951年2月的《亦报》,在当时引起巨大轰动,可是张爱玲依旧去意已决,她感觉到自己与社会环境的格格不入。 1950年的《亦报》 这部电视剧从选角、开拍到播映都饱受争议,为了规避被比较的风险,这部剧低调地从新版《半生缘》改名为《情深缘起》——我总是习惯性打成"情深缘浅",感觉似乎更贴切一点——但还是不出所料地扑街了。 就算咱们不吐槽刘嘉玲的年龄,也不嫌弃蒋欣的大身板子,还跳过四位主演的五花八门的口音,这些统统都忍了,仅就人物的设定和理解就全部都是错的。 从根本上来说,张爱玲写的是爱情吗? 不是。 是女性在旧时代的处境。 在那个旧时代,女性的出路非常有限,除了依附男人几乎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张爱玲才会说出"婚姻是长久的卖淫"这种看似刻薄,实际上非常沉痛的话来。 大家闺秀是不会抛头露面出来赚钱的,受过教育的女性可以当文员教师,但,接受教育本来就是一件奢侈品,太穷的人家很难供得起女孩子读书。 贫苦人家的女孩可做的体面工作很少,无非是服务员、保姆、佣人。即使找到了,收入也不够养家糊口的。 能赚钱的都是偏门,下海做舞女,给有钱人做姨太太,或者做卖艺不卖身的交际花——还是靠着男人吃饭,女人走到哪里,遇到的都是男人。 即使是做舞女,底层舞女也是被盘剥和压榨的一群人,她们收入微薄,受尽屈辱,当仅有的青春卖光之后,就会沦向更悲惨的境地。 小说一出场,曼璐半新不旧的旗袍腰上残留着舞客的黑手印,预示着这是一个即将走向年老色衰,面临巨大生存危机的女性。 28岁的女人在今天还可以当自己是小朋友,换到那个时代的舞女身上,基本上意味着大势已去。 所以曼璐可以是世俗的泼辣的,甚至可以是狠毒的无情的,但在男人手下讨饭吃的人她自然懂得什么时候放低身段,什么时候必须牢牢抓住男人。 她一生最大的本事就是秉持风情笼络男人,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呢? 可电视剧中的曼璐一脸武后的尊贵,气场强大到祝鸿才在她面前唯唯诺诺,黑老大以为她坏了孩子表示要照顾她一辈子,她居然怒了,"你居然是为了孩子才对我好",还让大佬滚出去,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一个舞女的自我修养。 不为了孩子难道还图你人好不成? 《红楼梦》中,贾赦要强娶鸳鸯,邢夫人去做说客,怎么说的,"过一年半载,生下个一男半女,你就和我并肩了……" 旧时代,女人没有"我不是生育机器"的觉悟,当舞女的,更是一辈子都盼着上岸,怎么可能让到口的肉飞掉呢? 曼璐不像曼璐,曼帧更不像曼帧。 家里穷,姐姐靠做舞女养活一家人,自己好不容易出来工作,可以分担一点姐姐的负担,她是卑微的、胆怯的、沉默的。 曼帧的韧性在骨子中,她默默承受一切命运狗血的安排,为了孩子,为了亲人,吞下难言的屈辱,但这也不过是女人在那个时代习惯了认命的逆来顺受。 没有建设,没有改变,只有承受。 那一句"世钧,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不是自卑,也是认命。 她绝对不可能做出电视剧中那种振臂一挥,站出来帮助工人维权那种事,遇到麻烦,她一定是躲着走的,不会有闲心管别人的闲事。 生活的担子一层一层压下来,任你是谁,胆子都会变小的。 爱情是奢侈品,同情心、正义感统统都是奢侈品。 为何蒋欣的体格会成为吐槽重点,就是因为曼帧整体的感觉就是一个单薄的,飘零的,在时代的激流中没有能力自保的女子。 太壮了,仅凭着演技很难叫观众相信这个设定,时刻有出戏的危险。 更何况蒋欣版的曼帧不仅长得身强力壮,思想上也是火红激进,三观倍正,反三陪、反家暴、反资本家,满腔荡平旧世界的豪情。 我无法承认这是曼帧。 那时的上海孕育不出来那样的曼帧,延安倒是有可能。 这部剧烂到连仆街都无声无息,演员不能全部背锅,它最大的问题在于创作者完全不了解那个时代女性的处境,遗忘了她们的集体悲哀。 他们依旧按照言情小说的路子,套用了一个民国的外皮,然后讲述一个现代人耳熟能详的故事。 这种美化与改变,是对原作者最大的辜负,也是一种无知和傲慢。 张爱玲自谦说"我只会写阿妈她们的事",阿妈她们的事就一定是小事吗?多亏了有张爱玲这样一支厉害的笔,才替时代收录了女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正如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说,"在女性体验和语言相遇的一刹那,能够折射出这一性别的声音具有的某种完美的特点:漂浮、抑制、急速滑向中心。" 张爱玲用"漂浮、抑制、急速滑向中心"的完美笔触,描述了一大群可悲、可怜又扭曲的女性,隔着重重岁月回望,如"玻璃盒子里的蝴蝶标本,鲜艳而凄怆"。 舞女姐姐的沉痛,职员妹妹的牺牲,不是个别男人的罪孽,而是一个时代的锯齿狼牙。 张爱玲也曾经想要给《半生缘》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叔惠翠芝结合,世钧回来人已不在",可是即使叔惠和翠芝在一起了,世钧和曼帧就能旧梦重圆吗? 一样不可能。 叔惠和翠芝是一个阶层的,而世钧和曼帧之间隔着身份地位经历的汪洋大海。 曼桢失去了她的世钧,曼璐失去了她的初恋,这是她们在那个时代中的必然,作者也救不了她们。 《情深缘起》并不懂得女人真正的苦,无知让她们再次失去了被这个时代疼惜和温暖的机会。 张爱玲的几部作品都因魔改被吐槽,看得懂张爱玲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但对现在的女性来说,或许也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