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影院停业88天后，他模仿王家卫拍了一部ampampquot电影ampampquot

　　影院行业很现实，远没有电影那么浪漫。
　　作者 | 周矗
　　编辑 | 语境
　　朱谨言又一次走进影院的仓库，那里堆满了成箱的可乐、芬达和雪碧。往常，它们应该会被装进一个个杯子，送到一批批年轻人手上。
　　图源：《没有影院的日子》
　　现在，那些人不见了。
　　他痴痴地等待着那些人，等了三个月，就像《重庆森林》里等待恋人回心转意的何志武。他突然想到了那句经典的台词，随手改成了自己的版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什么东西上面都有个日期
　　饮料会过期，原料会过期
　　连包装盒都会过期
　　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
　　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重庆森林》里的何志武 图源：豆瓣电影
　　湖北全省有400多家影院，朱谨言是其中400多位影院经理中的一位。2019年，这些影院为全国贡献了28.51亿元的电影票房。全国票房每卖出100元，湖北市场就贡献了4元。
　　2020年刚开始，它们却猝不及防地站在了疫情爆发的地理中心，站在了影视行业的危机中心。
　　既然没有电影，那就自己拍电影吧。一个人值班的时候，朱谨言一边在空荡荡的影院里漫步，一边随手拿起手机，学着王家卫的样子，拍下了一部几分钟的＂电影＂，名字叫做＂《没有影院的日子》—— 记 · 停业88天＂。
　　这是他步入影院行业的第十年，也是最艰难的一年。今年所有的亏损，可能需要这家影院用未来五年的营收来偿还。
　　但是，他和无数影院人还是决定坚持下去。这份坚持，无关乎过去，无关乎未来，只关乎热爱。
　　坚持，坚持，再坚持
　　4月20日，朱谨言站在影院门口，望着那座《唐人街探案3》的巨幅展架发呆。
　　展架上的王宝强笑得很开心，但朱谨言却有些难过。他总觉得，应该有更多人站在这里。
　　图源：朱谨言提供
　　这家距离武汉不到180公里的影院，是县里四家影院中的一家。平时，每天会有300人走进这里，有放假回家的学生，有样貌姣好的情侣，也有若有所思的中年人。
　　现在，每天来到影院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会巡视一下影院的各个角落，隔几天调试下设备，打扫一下有灰尘的地方。
　　因为一个多月人没人照料，影院的绿植都枯萎了。朱谨言努力救活了一小部分，但大部分已经救不回来了。虽然生命力不再，但这些绿植却见证了影院发生的一切。
　　卫生间的镜子上还贴着＂新年快乐＂ 图源：朱谨言提供
　　＂一个人流泪的时候
　　你只要给她一包纸巾就够了
　　但是一座影院流泪的话
　　你就要多做很多事情。＂
　　——《没有影院的日子》
　　作为影视产业链的最终端，电影院更多地是在靠上游＂吃饭＂。片方在什么时段发什么片，片子质量如何，直接能左右影院的营收状况。外部环境一旦变了，它们很难进行自救。
　　在朱谨言的影院，2017年第二季度，一部《战狼2》让整个季度的营收瞬间达标；2019年第二季度，《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后再无卖座影片出现，这个季度的KPI便落了空。
　　影院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赚钱。在朱谨言的影院，一张电影票20~30元，分到影院手里只有一半，再抛去每天的支出，每张票影院的获利只有2-3块钱，一天的营收大概在千元左右。
　　到了春节档，影院每天的客流量会上涨到4000人左右，营收可以直接翻十倍。这个＂史上最强春节档＂的湮灭，意味着这家影院今年一半的营收没了。
　　停业的三个月里，影院没有电影，没有观众，也没有预售，收入约等于0。
　　但是，房租在计费，电力在运转，员工的工资也要派发。每个月的基本人工支出达到了两万左右，还不算房租水电，这相当于他们平时一个月的收入。
　　如今空荡荡的影院 图源：朱谨言提供
　　没了开源，只能节流。
　　4月，朱谨言接到了总部的通知，裁员。
　　朱谨言很不愿意提＂裁员＂这两个字，员工相处时间再短，也都是有感情的。但是没办法，公司和行业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怀着愧疚的心情，他约谈了几位基础性岗位的员工，他们有的负责卖品，有的负责检票，都是在影院最常见到的人。朱谨言承诺他们，会安排他们先转成兼职，以后正常复工了，要是还愿意回来，可以再转成全职。
　　谈到公司的难处，几位员工似乎预料到了他要说什么，无一例外地尊重了他的决定。
　　与此同时，他还要和物业谈减免租金的事。谈了几个月，暂时还没个结果。但他心里明白，这是人家的收入。少了是损失，减免是人情，不给减免是在情理之中。
　　图源：朱谨言提供
　　如果这个月再不复工，影院还要再走一半的人。
　　3月19日，国家曾公布过一批复映片单，让他一度看到了盼头。他在群里发了个投票问卷，问大家最想看哪部复映影片，很多人都参与了投票，票数最高的是《哈利波特》。
　　影院复工是一瞬间的事，只要有影片跟上来，他相信这座影院马上就能坚持下去。那天，他去看了油菜花。金黄色的花朵在微风的吹拂下，形成了一片绚丽的微波。他意识到，这才是湖北的春天应该有的样子。
　　图源：朱谨言提供
　　结果，他只等来了一个＂暂不复工＂的通知，希望又一次陷入了遥遥无期的绝望。与此同时，国外疫情开始爆发，春天还没有真正的到来。
　　经历了疫情的恐慌、工资的缩减、影院的停摆、同事的离开，朱谨言的心情从最开始的平静，后来的焦虑，到现在变得越来越平静。各行各业渐渐复工了，连餐厅都陆续开工了，他有时候会想，自己和这家影院，是不是被放弃了？
　　但他仍然深爱着这里，这里就好像王者荣耀中基地水晶一般的存在。他有时会往好的地方想，如果他们是独立经营的影院，大概早就清算结业了。正是有公司的支持，才维持到了现在。
　　4月20日晚上，他买了一瓶白酒，一个人在阳台喝了起来，这样心里会暖一些。
　　＂调整心态，怀抱希望。既然不能开源，那就节流，然后坚持，再坚持。＂他告诉自己。
　　当意外比明天先到来
　　三个月前，朱谨言从没想过这场疫情会持续这么久。
　　1月初，为了迎接这场＂史上最强春节档＂，整个影院都忙得热火朝天。大部分员工走出了影院，有的出去发传单，有的去走访社区做宣传，有的去联系学校。
　　1月4号，《唐人街探案3》寄来了一份巨幅的展架，朱谨言和员工们整整拼了4个小时。拼好后，他站在展架下摆了个六六六的手势，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配文＂组装工程师*2.5＂。
　　在影城的公众号里，他们兴致勃勃地推送了一份春节观影攻略：大年初一看《唐人街探案3》，初二看《囧妈》，初三看《姜子牙》......
　　在预售阶段，《唐人街探案3》的购票率最高，有近50%；《夺冠》其次，有近30%。朱谨言尤其对《夺冠》的票房有信心，因为这座小城里上岁数的人多，大部分人会有女排情结。
　　图源：豆瓣电影
　　他预计，这次史上春节档至少能拉动全年票房的一半。没想到，从春节档全面预售到暂停营业，只过了22个小时。
　　大年三十早上，朱谨言接到了《囧妈》突然提档上映的消息。
　　从业十年以来，这是他头一次遇到要在大年三十上映电影的情况。他赶紧把员工召集起来，开了一场紧急动员会，告诉大家，今天晚上可能要辛苦大家晚点回家过年了。
　　当天上午，《囧妈》的预售购票率超过了10%。
　　图源：豆瓣电影
　　正当大家忙前忙后，准备迎接观众时，下午一点，180公里外的武汉突然传来了封城的消息。一时间，员工们纷纷跑过来问朱谨言要怎么办。
　　朱谨言心里虽然着急，但仍稳定住了大家的情绪，让大家不要慌，继续工作。直到下午两点，他接到了县里的通知，所有影院全部暂停营业。
　　巧的是，这一天，为春节档提前预购的爆米花原料、可乐糖浆、瓶装水、副食刚好全部到货。看着这些瓶瓶罐罐，朱谨言觉得这下完蛋了，这个季度的绩效考核＂绝对死球了＂。
　　下午三点，他给员工发放了提前为春节档预购的防疫物资。下午五点半，最后一位员工检查完毕，关灯，停业。
　　员工撕开黑色塑料袋，盖在放映设备上 图源：朱谨言提供
　　往日热闹的街道上，几乎空无一人。影院霓虹灯牌的大字，在2020大年三十的这天晚上，黯淡了下去。
　　朱谨言回了老家，见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儿。当时来外地驻店的时候，妻子还怀着未出生的女儿，转眼间女儿都能叫爸爸了。
　　朱谨言有点不太习惯这样突然闲下来的日子。在影院干了十年，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店里忙，第一次回家过年。
　　影迷群里，很多人问他预购的春节档影票和爆米花要怎么办。他开始一个一个地解释，票会无限延期，网上渠道购买的会原路退回，优惠券、配方券也会无限延期。
　　居家隔离期间，他每天都会看疫情的消息，然后和做影院的朋友一起聊聊，这段时间大家都亏损了多少钱，他们未来要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提＂加速转型＂这四个字，但是并没有人知道具体该怎么做。
　　在家里，他每天会看一部电影。他不喜欢别人一边看电影一边玩手机，所以只能自己独自看。直到隔离期满，他一共看了三十多部电影。他说，这叫在焦虑里强迫放松。
　　期间他曾经想过，把库存的那些产品放到网上去卖，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打消了。第一，他们做销售并不是特别专业，让员工去做直播什么的也不靠谱；第二，如果上架网购、外卖平台，还需要员工去到店里发货，这样对员工来说不安全，况且网购的话湖北的货也发不出去。
　　堆积的食物 图源：朱谨言提供
　　好在，可乐供应商答应他，会给影院换一波日期更新的货。爆米花截止日期久一些，供应商也承诺会更换成新的。
　　比起可乐爆米花积压了多少，他更担心的是影迷对影院的信心还有多少。
　　他不知道，没有影院的日子，是否有人会和自己一样想念她；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影院开业了，还是不是会有那么多人像自己一样依然爱着她。
　　2月27日，他转发了一篇互联网如何重塑中国电影生态的稿子，配文是《三体》中，章北海和父亲说过的话：
　　＂我该怎么做？＂
　　＂要多想。＂
　　如果不是特别热爱，不要做影院
　　十年前，计算机专业的朱谨言毫不犹豫地投身到了影院行业中。
　　他记得，小时候看的第一部电影叫《机器人大战》，当时自己一下就被迷住了。有了DVD之后，他总跑到音像店去租电影光盘，一遍又一遍看成龙的那部《快餐车》。上了大学以后，学校有放映厅，只要一有新片上映他就会跑过去看。
　　迄今为止，他大概看了4000多部电影。工作后，他仍尽力保持着一周看一部电影的习惯。
　　他最喜欢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斯皮尔伯格曾说过，＂电影就是梦想，我们做着白日梦长大，有一天会将那些脑海里的幻像变成镜头里的真实。＂
　　电影《头号玩家》 图源：豆瓣电影
　　朱谨言想去了解电影、感受电影。一部电影从制作、发行再到上映的每个环节，他都想要参与其中。疫情隔离期间，他更加深了这个想法。他开始在家琢磨琢磨怎么拍短片，怎么运镜、剪辑。
　　4月19日，他看了一篇《谁杀死了中国电影院》的推文，里面有一句话，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电影这个行业，太多人真的就是靠热爱和理想在做事。只要能活下去，就会继续坚持。＂
　　正巧值班也没什么事，他决定要为所有热爱电影的人拍一部短片。片子的灵感风格源于王家卫的《重庆森林》，台词大部分也都取材于这部经典电影。巧的是，他前一天正好复习了王家卫的《东邪西毒》。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下班的时候忘了关水龙头
　　还是影院越来越有感情
　　我一直以为他会很坚强
　　没想到她会哭的这么厉害＂
　　——《没有影院的日子》
　　电影《重庆森林》 图源：风行网
　　短片里，他看着堆积如山的饮料，他捏着一颗有些干瘪的爆米花；他时而靠在影院大门的展架上，时而走过影院长长的走廊。不管做什么，他都只有一个人。配上王家卫的台词和音乐后，更多了几分悲凉。
　　图源：《没有影院的日子》
　　这部短片的风格继承了王家卫的碎片化与感性，它并不想表达什么，只是想给同行带去一些慰藉。至于感受到什么，每个人大概都不一样，这很王家卫不是吗？
　　听说了全国3038家影院倒闭的消息后，朱谨言不敢多想，聊天时也想尽量避开这个话题，他还是怕。他想努力申请政策减免，努力节流，增加场地复合利用率的可能。之前网上有人说可以做影楼摄影，他觉得是个不错的想法。
　　关门这么久，好不容易养成的观影习惯也需要重新开始培养了。暂停营业期间，影院的公众号还在坚持每日更新，在宣传防疫知识的同时，为影迷推荐好的电影。
　　等复工以后，朱谨言想多包几次场，请影迷来免费看电影、写影评。他还想额外赠送写出好影评的影迷观影券，让人们重新爱上电影。
　　图源：朱谨言提供
　　他会奉劝热爱电影的年轻人，如果不是特别热爱影院行业，就不要进来了，做什么都好，影视行业上游都可以，不要做影院。年轻人们可以走远一些，去投资公司、制作公司、发行公司，参与到电影的整个流程当中。
　　作为产业链的终端，影院其实是一个服务行业，职责是做好服务和创收。从影院经理、区域经理再到大区经理，一个人很快就能碰到这个行业的天花板，再难往上走了。
　　十年走过来，朱谨言深谙，影院的提升空间其实很小。总经理专门负责经营，但是换任何专业的人都可以做这件事。这份工作需要一种经营思维，或许学经营的人反而会比学影视的人更适合。
　　这个行业很现实，远没有电影那么浪漫。让他在整个行业最艰难的时候撑下来的，只有热爱。很多人都说不要把爱好当事业，但他觉得反而因为爱好，所以能比其他人更能坚持，不后悔。
　　停业的第92天，这位湖北影院店长希望用一句电影里的台词，与所有正遭受煎熬的同行共勉：
　　＂大家来到绿洲是因为可以做各种事
　　但是他们沉沦于此是为了不一样的人生。＂
　　——《头号玩家》
　　（注：朱谨言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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