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爱玲在写给朋友的书信中曾提及过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在巴士站等车,拿出弟弟的信来看。然后车来了急忙上车,待坐定后才发现将信丢弃在巴士站的座椅上。 她先是有点不安,但马上就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这样就可以不必看了"。 张爱玲的晚年,除了忙于搬家看病,依旧日日写作不辍,全无老年人的闲适,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那么,把信留待等车时看,应该有利用碎片时间处理不甚重要琐事的心理。 而从信丢了之后的反应来看,读弟弟张子静的信对张爱玲来说,非但无关紧要,反倒是不小的心理负担。 其实打心眼里并不想收到他的信,但收到看也不看便丟进垃圾桶又是连对自己都交待不过去的—丢了正好,解决问题。 从小到大,由生至死,这个弟弟从来未曾在张爱玲的心里占有位置。 不管是当年离开上海,还是最终辞别人世,她也都没有对他说一声再见。02 记得看过一篇文章,上面写到张子静去姑姑家找姐姐,和张爱玲同样孤寒的姑姑打开门说,你的姐姐已经走了,随后立即关上房门。 尽管不是非常亲爱,但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情的姐姐骤然远行,不告而别,而身外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看似日新月异,却也更陌生荒寒。他忍不住啜泣起来。 慢慢走下楼梯,一步步汇入上海街头的人潮中,这个身心孱弱青年心中的孤独迷茫与伤感孤凄,让读到这一段的读者为之心酸。 张爱玲万人如海一身藏,数十年声息全无。(当然,是后来我们才知道的,她曾挨过怎样内外交迫的艰窘岁月)到九十年代却又再度翻红,成为华语文坛中光芒万丈的天皇巨星。 而历经世事变迁的张子静,孑然一身,蜗居在上海一个十几平米的房间中,孤凄度日。 恢复联系后,也已是老人的弟弟写信对姐姐开口请求援助,说自己有个能够考虑结婚的对象,只是没有房子。 张爱玲回了那封著名的回信"没有能力帮你的忙,是真觉得惭愧""其实我也是勉强够用"。 张爱玲一生孤傲,从不屑做戏,但这似乎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撒谎"—张子静是在她重新翻红之后跟她取得的联系,她的经济境况早已今非昔比,这从她去世之后留下的数十万美金的存款票证也可佐证。 她要是愿意给予这个唯一血亲的弟弟晚年幸福,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但她并不愿意。 张子静的婚事是否因此告吹不得而知,可以确定的是此后他一直蜗居在那个十几平米的房间中,终生未婚,于张爱玲去世的第二年离世。 据说,他对张爱玲从无怨言,只说了解姐姐的个性和晚年生活的难处,对她只有想念。03 张爱玲对这个弟弟为何如此凉薄,研究者闫红曾询问过张爱玲文学遗产人宋以朗先生,宋也是不得而知,唯有摇头,说在他的印象中,张爱玲实在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怪异之人。 也的确不应该以亲情之名对他人进行道德绑架。尤其是像张爱玲这样才情惊天,又有着失爱童年生命底色的文学天才,更不该以常情揣度。 一个从小生活在缺爱无爱家庭,即便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曾给予过无条件的包容和爱,你让她如何修补内心的缺损,依然元气充沛地去爱别人? 这真是做不到的啊! 但问题是,她的弟弟张子静,难道不是与她一道终生走不出原生家庭的阴影,同样挣扎在内心的深渊中独自泅渡,一次次绝望地在无人的黑夜中暗自饮泣的吗? 还比她更软弱,更无助,更境遇凄凉令人哀怜。 为什么就不能与己无损于人有益地帮这个在世的唯一直系亲人的弟弟一把呢? 张爱玲研究者闫红认为,这与张爱玲一向崇尚的"清楚分明"的做人原则有关。即便是血缘亲人,人情往来也是两不相欠,泾渭分明,这样才"干净清爽"。 我不沾你便宜,你也别想让我吃亏。 但,这般清晰冷然的情感"切割"固然谈不上错,却也说不上好。原因很简单,我们本来就生活在一个闹哄哄、脏兮兮有如大菜市般的凡间,哪里有什么绝对的"干净"呢? 就说原生家庭吧,哪有那么多亲密无间和睦相亲,谁不是烦着怨着还得管着顾着呢,有什么办法,谁让他们是我们在这个尘世里最骨肉相连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呢! 这是甜蜜的麻烦,和幸福的牵挂啊! 如果单单为了自己的"清洁"需要就独善其身六亲不认,那也只能是非常人的思维与行径使然了。 所以碌碌众生,张爱玲只有一个。 我是仇意,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