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劫起这一次，宽容的国产动画电影观众不再买账

　　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故事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如何取用，如何讲好故事，重塑独特而诗意的民间传说，这或许是国产动画电影值得深思的问题。
　　作者 | 六一
　　编辑 | 石灿
　　*本文涉及剧透
　　＂那天是惊蛰，漫天花瓣，我看清了无池里的那个人。＂
　　繁花满天，是《白蛇2：青蛇劫起》（下文简称《青蛇劫起》）中重要的意象。这流光飞舞的片片桃花，串起来了劫与缘。
　　2021年7月23日，时隔2年，作为《白蛇：缘起》的续集，《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简称为《青蛇劫起》）作为国内的第一部以女性作为第一视角的冒险动画电影，以大女主成长的叙事逻辑正式上映。
　　2015年，那时候还能抢到9块9的电影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下文简称《大圣归来》），一部被誉为国产动画发展里程碑式的作品，在《捉妖记》《煎饼侠》等众多表现突出的暑期档以不凡的姿态冲出重围，打破了人们对国产动画＂不行＂的刻板印象。
　　《大圣归来》最终拿到了9.54亿票房，位列年度票房榜第10名，＂国漫崛起＂的论调开始涌现。
　　四年后，《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大众再次燃起对＂国漫崛起＂的信心，这部暑期档冠军，拿到50.35亿的票房成绩，位列内地电影票房榜第三名，仅次于《战狼2》和《李焕英》。
　　但这一次，评论褒贬不一，一向宽容的国产动画电影观众不再谈论＂国漫崛起＂了。《青蛇劫起》豆瓣评分7.3分，不及第一部。上映一周，票房达到2.95亿元，并未能点燃今年冷清的暑期档。
　　当＂国漫复兴＂的口号喊得累了，国产动画电影的未来在哪呢？
　　上亿国产动画电影票房排行榜
　　经典神话的＂母本＂优势
　　《青蛇劫起》的主体剧情发生水漫金山后，小青（青蛇）带着对小白（白蛇）被法海镇压雷峰塔的执念堕入修罗城。这是一座很不一样的城池。
　　当小青睁开眼，眼前，玻璃材质的高楼大厦密不透气地矗立着，狭窄的街道上散落着被废弃的汽车，城市的霓虹灯牌没了光效，成了一块块生锈的废铁层层叠叠地附着在衰败的建筑立面......
　　《青蛇劫起》官方剧照
　　这个充满游戏感的末日废土世界设定意味着《青蛇劫起》不再是简单的《白蛇传》故事设定，而是重构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种新世界的设定一脉相承于2021年春节档上映的《新神榜：哪吒重生》，同样出自于追光动画。
　　追光动画此前原创动画电影《小门神》《阿唐奇遇》等虽然也加入了不少中国传统的元素，但并未获得足够的关注。
　　直到《白蛇·缘起》将故事放至白素贞、许仙的前世爱情故事，以柳宗元的《捕蛇者说》贯穿影片，探索人与蛇之间的复杂关系，在讲好故事的同时，徐徐展开了一个肆意江湖的古风画卷。
　　《白蛇：缘起》官方剧照
　　追光这才以背水一战的姿态，用一个制作优良、故事有趣的品牌形象赢得了市场的肯定，也因此探索出了神话改编的路子。
　　不仅仅是追光动画的白蛇系列、新神榜系列，《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等同样沿用了中国古代神话传说《西游记》《白蛇传》《封神演义》的人物设定和故事外壳，但都从现代化价值的角度来讲述大众熟识的故事。
　　以神话、民间传说母题改编的动画，天然拥有广泛的受众群体，可谓是超级大IP。一方面这种类型最能唤起的如今已经成为消费主力军的80、90后的童年记忆，＂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是很多年轻人脑海中的童年旋律。
　　这种沉淀多年的怀旧情绪，自然会迁移到这些动画电影中，好感成为第一印象。
　　另一方面，＂国产＂背后蕴含着民族的意识，当剧本根植于上千年民间神话，民族认同的优势与生俱来，国内观众也能够迅速理解影片的文化背景和人物形象，而无需花费太多的营销力气。
　　壁垒降低后，便成了一部能够动员全家老少的情绪并且不烧脑的动画电影，再选取恰当的时机上映，这也便是《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等动画电影能够大获全胜的重要原因。
　　但以传统母题进行再创作的电影、电视剧不再少数，却极容易陷入原本故事的窠臼与难以讨好观众的尴尬境地中。如何将现代价值与经典故事融合，是国产动漫电影需要平衡的要点。
　　国产动画的＂宇宙＂路径
　　1979年《哪吒闹海》中的哪吒是封建父权的反叛者，剔骨还父的情节使哪吒带有极强的悲壮英雄的特质。
　　《哪吒之魔童降世》则将哪吒一开始就设定为纯真无邪、无知无畏的小魔童，＂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一个人主义的振臂高呼表示哪吒反抗的是更具现代意义的命运，而并非是那压抑人之命运的封建制度与礼教观念。这种对哪吒形象的阐释似乎更为保守，但就当下的时代来说，这种温和的表达其实更加符合现代观众的价值观。
　　制作团队又从人物的细节与关系着手，烟熏妆似的黑眼圈、圆滚滚的小肚皮、一口一个＂小爷＂增添了哪吒这个人物的魅力，而成年哪吒的帅气以及与敖丙红蓝相配的兄弟情更是让《哪吒之魔童降世》成为了一部粉丝向的动画作品。
　　《哪吒之魔童降世》官方海报
　　同是彩条屋出品的《姜子牙》乘胜追击，于2020年国庆档上映，但却没能赢得《哪吒之魔童降世》般的好口碑，评价两极分化相当严重。
　　主创将姜子牙塑造成＂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式人物，守护着＂拯救苍生＂的理想，困于中年危机的自我挣扎，影片中有难以明言的隐喻，但到后期有在批判性上显得疲软，强行圆满结局，主题升华得稍显刻意与平庸。
　　此外，人物动机并未能用足够的情节和细节进行描摹，导致人物陷入大众的指责之中，这个孤胆英雄式的姜子牙注定难以被广大观众理解、共情。
　　人设及其背后的动机能否用足够充实的剧情来支撑起来这一问题，同样存在于《青蛇劫起》之中。
　　《青蛇劫起》的诟病之一则在于小青的大女主形象能否立得住，她在影片的前半段以被动的姿态经历了无论强大的、还是弱小的男人都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后，才在影片后半段，在＂男人无用＂的泄愤中有了＂需要自身强大＂、＂自己保护自己＂的领悟。
　　小青这个本该有血有肉的的战斗少女似乎沦为了女性主义的符号，这种女性主义的表达，略显无力与浅薄。
　　而影片中有意或无意中流露出的男性审美与凝视，更是指向了菲勒斯中心主义，即女性在父系文化中作为男性他者的能指而存在。
　　《青蛇劫起》官方剧照
　　其他的角色如同游戏中的NPC，脸谱化，动机模糊且不明确，仍然遵循善恶二分的简单逻辑。
　　如果说《白蛇·缘起》尚沿用了《白蛇传》的人蛇相爱的浪漫叙事，那《青蛇劫起》则完全抛弃了《白蛇传》母本，除了开头的水漫金山的场面与人物对话借鉴了徐克的《青蛇》，似有承前的作用，并暗喻白蛇与青蛇之间的朦胧感情。此后小青的历劫与逃离，都是一个全新的故事脚本。
　　《青蛇劫起》海报中的小青和小白
　　《青蛇劫起》中如游戏般的＂弱肉强食＂修罗城设定，废土朋克风格令人眼前一亮，逃离修罗城的故事线有末日逃亡的既视感。
　　主创的野心不止于此，影片中有意寻求东方价值的依托，执念、风火水气四劫、无池、如果桥、蛇头蛇尾的轮回结构等佛教元素被杂糅进故事背景的设定中。
　　连接修罗城与现实的黑风洞中小青与法海的鏖战，更是运用了2D水墨画的风格，描绘了小青、法海法身相斗的场景。小青的法身由青蛇进化成了青龙，而法海的法身是八部天龙里的迦楼罗，佛经中描述的一种巨型神鸟，专门以龙为食，种种细节上的设定，都可见主创的用心。
　　《青蛇劫起》官方剧照
　　《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人物关系和叙事结构是被好莱坞验证过的经典模式，《青蛇劫起》则融入了当下好莱坞最流行的废土朋克的风格类型。
　　而国产动漫有意开启的＂宇宙＂，也是中国电影向好莱坞电影工业所借鉴的一个思路。
　　原创IP难以复制吗？
　　国产动画电影还有另一条截然不同却难以复制的道路：原创、2D风格、赢得口碑却难以突破票房壁垒。
　　2017年由彩条屋出品的《大护法》和《大世界》给大众看到另一种国漫的可能，它们拥有扎实且立意严肃甚至黑暗的剧本，完全属于成人向动画，《大护法》更是在上映时主动打出PG-13分级，它们或以寓言隐喻，或以聚焦社会底层生活来直击社会议题。
　　《大护法》官方剧照
　　这种对社会议题的敏锐捕捉以及精妙的隐喻，更接近电影表达的艺术内核，使得《大护法》和《大世界》都被提名了第54届金马最佳动画长片，《大世界》更是赢得了第54届金马奖最佳动画长片，并同时入围第54届台北金马影展最佳原著剧本的提名和第67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最佳影片提名。
　　《大世界》海报
　　它们的美术并不精致，甚至无意或刻意地进行粗糙化处理，靠对话来推进剧情，有人批评这类电影缺乏最基本对视听语言的把控。
　　此外，动画，尤其是2D风格动画的形式使得太过成人向的内容注定了无法拥有广大的受众。2017年上映的《大护法》票房为8760.3万元；即使打着金马奖最佳动画长片的名号，于2018年在国内正式上映的《大世界》票房更是不足200万。
　　而此后，国产动画电影市场也再未有过《大护法》《大世界》这一类型的现象级的动画电影，另一种国漫的可能就此幻灭了。
　　2019年9月上映的《罗小黑战记》，虽然早已在高口碑TV版积累了一批粉丝，并且借《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国漫复兴＂的东风，但这部动画长片却并未成为爆款，在国内票房为3.11亿。
　　《罗小黑战记》官方剧照
　　这一方面与罗小黑的叙事风格较为温和、平淡，失去了群体认同的叙事与符号后，打动国内观众的壁垒便高了一层。
　　另一方面，虽然罗小黑拥有被一众日圈大佬所称赞的原画水平，但就国内电影市场而言，2D动画不敌3D动画，刺猬公社（ciweigongshe）在此前的文章提及，在某种程度上，2D动画在作画的精细程度以及流畅度和空间感上都是要稍逊一筹的，也很难制作出观众期待中的＂视觉奇观＂。
　　而在IMAX等电影技术愈发成熟的当下，视觉体验上的先天不足自然成为制约2D电影在票房上发力的重要因素。
　　国产动画电影欠缺什么？
　　《青蛇劫起》除了制作团队追光动画以外，阿里巴巴、淘票票影业、哔哩哔哩均为出品方，潮玩品牌泡泡玛特作为联合出品方赫然出现在片头，2021年春节档上映的《新封神：哪吒重生》拥有着同样的出品阵容，并携手泡泡玛特进行IP联名，推出定制款限定盲盒。
　　泡泡玛特*哪吒重生限定款盲盒
　　而在《白蛇·缘起》大获成功之前，以＂皮克斯＂为标杆的追光动画出品的原创动画电影一直处于票房窘境。对白蛇IP和封神IP进行现代化改编之后，追光俨然成为了国产动画电影市场的头号玩家。
　　同坐在第一把交椅上的彩条屋，由光线传媒100%控股，2015年10月成立后，彩条屋一直在向外投资多家动画工作室，包括制作《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可可豆动画、《姜子牙》的中传合道。
　　刺猬公社从彩条屋的过往作品及存货作品中，总结出彩条屋在国产动画电影领域的布局。一方面是继续以《西游记》《封神演义》中的故事框架重构人物，打造＂中国神话系列＂，例如此前的《大圣归来》《哪吒之魔童降世》《姜子牙》以及续作《敖丙传》《哪吒2》等；
　　另一方面，是扶持原创及风格化突出的动画电影，如此前热议的《大鱼海棠》《大护法》《新世界》等，以及备受期待的《深海》。
　　《人物》杂志的《当姜子牙遭遇中年危机》一文中提及，在制作无论是2D动画《大鱼海棠》，还是3D动画《哪吒》，彩条屋都需要调动半壁江山参与其中，才能保证完整。
　　《姜子牙》导演程腾表示中国动画产业链条缺失的地方太多，＂比如从三维技术环节来说的话，分镜永远是缺失的，剪辑师也缺，灯光也缺，材质我觉得也缺。＂这也使得国产动画电影的制作周期较长，常常存在十年磨一剑的情况。
　　《大鱼海棠》海报 十二年磨一剑
　　但就目前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对场景特效的把控，对人物细节的描摹甚至能精细到毛发以及东方元素及意境的融入，都令人感叹国产动画的制作水准已经可以对标好莱坞了。
　　《姜子牙》的执行导演王昕曾在暴雪动画工作过14年，在接受《人物》访谈时，他直言，＂在硬件，包括软件做技术的流程上面，其实我们跟好莱坞还蛮同步的。缺的是更内在的东西。＂
　　动画是想象力的艺术，纯粹的想象力赋予它生命，创造了一个真实而光怪陆离、充满隐喻、寄托无限可能的宇宙。诚然，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故事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如何取用，如何讲好故事，重塑独特而诗意的民间传说，这或许是国产动画电影值得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