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实习"名义强迫学生劳动,变相贩卖学生劳动力。 这样的利益链能被教育部一纸文件取缔吗? 庞大的灰色产业链 近几年以来,关于大学生被强制实习的报道,屡见于媒体和公共舆论当中。 目前在不少地方已经形成了 高校——劳务中介——用人单位的灰色产业链,打着"实习"的名义强迫大学生进行劳动。 链条的一端是部分大中型劳动密集型企业,二三产业都有。 随着国内人口结构的改变,年轻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越来越严重; 不少企业面向社会招聘员工越来越困难,客观上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 其中既有大型电子厂(如X士康、X华达) ; 大型物流及电商企业(如X东);也有某些服务企业(连锁五星级酒店、大型主题公园);甚至还有学生被送到煤矿去挖了六个月的煤。 (来源:新浪科技) 链条的另一端则是遍布全国的各级本专科高校。 高校手里掌握着安排学生课程计划的权力,可以随便在里面插进几个月到半年的"顶岗实习",而学生对此几乎毫无话语权。 不少高校明显滥用了这种权力,无视学生的意愿和利益,以"不去就没有毕业证"为威胁,强制学生进行实习。 据未来网的统计,2016-2018年,仅被媒体公开曝光的强制学生实习现象就涉及了27所高校。 包括山东X城大学;江西XX学院;某大学长城学院;六盘水某学院;唐山某学院;邯郸某学院;南宁某学院等,遍布全国十几个省份。 (大学声之前进行的部分相关报道) 这些也仅仅是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而已,更多的类似事件在学生的忍让和和沉默当中被隐藏了。 被强迫实习并不是只有专科生,只有差学校的学生才会遇到的事情。 在过去两年里,因为强制实习的问题,通过大学声公众号求助的同学就涉及近20所高校。 涉及的从专科职业院校,到普通本科院校,甚至还包括帝都某211高校。 某些重点高校的学生一样会被学校逼着去电子代工厂组装手机,去618大促的电商物流公司仓库搬货,去主题游乐园鬼屋装鬼吓唬人;一样会遭遇"不去就没有毕业证"的威胁。 在中间连接两端的需求和供给的,则是一批大大小小的劳动中介公司组成的网络。 用人单位为了节省成本和免责,往往直接将招聘项目整体外包给某些大型人力资源公司; 由人力资源公司通过这种网络渠道,以"倒卖人头"的方式进行层层分包。 2018年央广中国之声曝光:聊城大学强制数百名学生到昆山和苏州的两家电子工厂进行实习。 记者调查发现,这批学生从学校到用人单位,其间经过了三层劳务公司的"转手"。 当时涉及的多家劳务中介之一 当事企业X世达公司负责人接受采访时表示:这家工厂最近几天就入职了来自全国各地多所高校的6000多名学生工。 江西某高校学生被强制实习事件中,这些学生被运到浙江昆山某国际电子代工巨头的工厂,被要求在生产线上实习半年。 按工厂干部的说法:厂里数万名生产线工人里,六成到八成都是来自陕西、河南、湖南等省来实习的大学生。 这条灰色产业链的具体规模到底有多大,没人进行过确切的统计,也根本没法统计。 但我相信,它的规模超乎一般社会公众的想象。 问题背后都是利益 在这条利益链条中,相关三方都收获了丰厚的利益: 用人单位获得了廉价且稳定,方便管理的劳动力; 各级劳务中介在其中赚取了丰厚的"人头费"; 而高校的相关工作人员,则往往能直接或间接获取不少灰色收入。 尤其是院系领导、具体负责组织实习的分管负责老师,以及带学生去企业的带队老师,往往是用人单位和中介的重点拉拢对象。 聊城大学被强迫实习的学生 发给相关老师的信息 (来源:央广中国之声) 陈大夫有一次跟山东某高校一位老师聊天,他说几年前刚入职的时候,不明白为啥每年实习季,院里老师都抢着要带学生去工厂; 后来有一次,院里临时安排他和另一位老师一起,带几百名学生去长三角某工厂实习。 用人单位给他们接风时,在酒桌上直接承诺了一笔五位数的好处费,拜托他们帮忙"看着学生,别让他们惹事"。 他出于良心拒绝了这笔钱,但和他一起去的另一位老师保持沉默; 实习结束回校没几天,那位老师就带着全家去马尔代夫旅游了。 实习的带队老师直接接触学生和用人单位,本来应该是代表学校与实习单位交涉,帮助维护学生利益的; 但某些老师拿了人的手短,直接站到了学生利益的对立面上。 在近年来每一起被曝光的强制实习事件中,实习带队老师都会用"你还想不想毕业了"之类的手段,试图威逼学生乖乖听话。 像他们拿这种钱,在法律上应该如何定性,我不是很清楚,同学们如果有学法律的,或许可以指导我一下。 但近几年,我从没听说过哪所高校有人因为这种事被调查或处分过。 受害的依然是学生 在这个利益链条中三方都获利颇丰,那谁的利益受损了呢? 当然还是学生,无力维护自己权益的大学生们。 从之前多起类似事件的处理结果来看,违规组织学生实习,最终能够问责的很少。 只要不被曝光就很难让学校重视起来,即便被曝光也不必付出多大代价。 (来源:中国之声微博评论) 陈大夫一直认为,"劳动必须自愿"应该是一条社会公认的价值观底线。 在高等教育行业里,有很多不合理不公平的现象,但打着实习的幌子强制学生劳动,是其中最令我感到气愤和恶心的劣行。 因为这种做法从根本上是对人的侮辱——当他们可以被300,500个一堆标上价格等着雇主来挑选,而本人没有拒绝的权利时; 学生作为人的尊严就被消解了,而变成了一件商品,一个自我意识被压制了的,与牲畜无异的物件。 学生实习后的双手 (来源:央广中国之声) 有一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我很长时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世界上比中国穷的国家有不少,比我们富的国家也不少; 大部分国家的法律也并不比中国更严格更健全。 为什么在其他国家从没听说高校强制自己的学生去电子厂,每天十几个小时一干干半年的; 而在中国,这种做法却大行其道? 多年以来,高校强制学生实习的问题被教育行业里大多数人选择性无视了。 陈大夫只是一个普通的自媒体人,只能用自己这一支笔帮学生发发声。 我们曝光过,呼吁过,暗访过,为了学生能被放出工厂,和学校方面谈判过。 有些朋友觉得我太入戏了,他们自己学校老师都不关心学生的死活,你一个外人这么激动有必要吗? 但看到同学们发来的,他们被学校强迫去实习的工作和生活环境,我真的是看不下去。 如果你也和这些学生谈一谈,去看一看他们的工作环境,你的心灵可能也会有所触动。 近代以来,绝大多数人类社会都彻底消灭了强制劳动制度,我们无法忍受一个同类被这样对待。 我相信,这一天离我们并不那么遥远。 (来源:电影《云图》) 教育部:加强和规范 本科高校实习管理 7月30日,教育部发布了《教育部关于加强和规范普通本科高校实习管理工作的意见》。 意见指出: 高校和实习企业要为学生提供必要的条件及安全健康的环境; 不得安排学生到娱乐性场所进行实习; 保障顶岗实习学生获得合理报酬的权益,劳动报酬原则上不低于同岗试用期工资标准的80%; 不得安排未满16周岁的学生顶岗实习。 不得违规向学生收取费用,不得扣押学生财物和证件。 除实习岗位有特殊要求外,每天工作不得超8小时、每周工作不得超44小时,不得安排加班和夜班。 具体条文:《如何加强和规范普通本科高校实习管理?教育部发文了》 在这之前,针对职业院校学生实习有《职业学校学生实习管理规定》进行规范,但关于本科院校相关法规却基本属于空白。 这份文件的意义在于:对于本科高校实习的组织和管理,终于有规定可依了。 陈大夫觉得,这份文件的发布非常有必要。 文件中指出的这几点,确实是目前学生反映最强烈的问题。 如果这些规定都能够得到认真的执行,参与实习的大学生权益一定能得到相当的改善。 但我也有些担心:这些规定会不会被相关高校故意规避掉。 (来源:澎湃新闻) 这条灰色利益链上的相关各方都不愿意放弃这些到手的利益,有相当的动力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不少高校的工作人员的心态是:教育部怎么规定无所谓,根本管不着我。 之前我和西北某高校工作人员就强制学生实习问题进行交涉的时候,甚至得到过这样的回答: 这次的本科学生实习新规是一个好的开始,至少意味着有关部门开始重视这个问题。 只有政府、企业和社会都意识到问题的存在,一起行动起来,围绕强制学生实习的灰色产业链才能被彻底杜绝。 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