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摊日记之戴波西米亚大耳坠的灰色中年女子

　　那是国庆假期摆摊的最后一天。
　　早上9点刚过20多分钟，天气晴好。
　　我正在摊位前忙着摆放最后一堆物品。突然，眼角的余光瞥见背对着的身侧出现了一个悄无声息的身影。
　　我回头盈盈一笑：＂你好，请随便看一下哈！＂
　　眼前的人身高与我相仿，身型瘦长。身穿一件风尘仆仆的灰旧连帽防风衣，前襟的拉链规规矩矩地拉到了脖颈的位置，却还是隐隐露出了里面更为灰旧的内衬领子。这人此时正站在距离我的摊位半米远的地方，俯下半个身子细细地打量着我摆放的各式耳饰。外衣的帽子遮住了大半个脸，只露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尖尖下巴。乍看之下，分不清楚是男是女。
　　国庆假期我的小小摊位
　　这几天的摆摊生活，我早已习惯对前来摊位的任何顾客都报以热情，无论是男女，或是老少。暂且可以算是职业病吧。
　　听到我的话，那人错愕地抬了一下头，我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张。随后，她咧开嘴，对我略微笑了一下。一张嘴，只见满嘴泛着金属银光的牙套。
　　这是一张皮肤粗糙黝黑的瘦削脸盘，晒斑、黑色素沉淀，在这张脸上一览无遗，让原本就不好的皮肤，更加雪上加霜。
　　也就是在这时，我才第一次明确了这是一位女士。并且，一个念头立刻浮现了出来：这是一位人到中年却依然爱美的女士——虽然从她的穿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实在觉得她与＂爱美＂关系不大。但至少，上了年纪还戴牙套矫正牙齿的女性不多。
　　她并不自信，错愕的那一眼出卖了她。她没想到我会热情地招呼打扮朴素至极的她。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小小善意，也许会温暖一个人。
　　＂您随便看看哈，看到喜欢的可以试试看，没关系的。＂ 我继续招呼她。
　　她＂哦哦＂地低声嗫嚅了一句。随后，出其不意地开口问我：＂你店在哪里？＂ 我＂啊？＂了一声，实在没想到她会问我这个问题。她又重新问了一遍。我只好笑着回答：＂我没有店，就是出来摆摊的哈。＂她以一声＂哦！＂结束了这一轮对话。
　　随即，又陷入了安静。她没走，仍然保持着原先半米远的距离，俯身在看我摆放的耳饰。
　　3秒过后，我再次打破沉寂：＂您有耳洞吗？＂ 她慌乱地回答：＂哦，我有的！我打了十几年的耳洞了。＂
　　＂哦，那您可以挑挑看哈，我这里有耳钉、耳环、耳坠，还有耳夹，有耳洞没耳洞都可以戴的。＂似乎是我的热情打动了她。她跃跃欲试地开口，指着其中一款波西米亚风大耳坠，说到：＂这款要配什么衣服呢？＂
　　这款波西米亚风的大耳坠，是我所有摆放的耳饰里面，最张扬的一款，适合年轻时尚的都市丽人。实在想不到眼前的人，居然在一堆耳饰里面，头一个看中了这一款。
　　虽然有太多的意外，我还是回答道：＂这款适合的衣服也很多，比如长裙、风衣，马上天冷了，这款也可以配毛衣、配呢子大衣之类的。＂
　　她随即又问：＂可以配旗袍吗？＂呃，又是一个让我意料之外的问题。
　　想了想，我说：＂当然可以啊！＂
　　＂那要配什么颜色的旗袍呢？＂又是一个让我错愕的问题。她的上一个问题，想当然地让人误以为她有旗袍，并且即将要身穿旗袍出席某一个场合，她在寻找匹配她的旗袍的装饰品。而现在的问题，我只能想到：她有很多旗袍，不知道怎么搭配饰品。但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穿旗袍的人呐。想了想，我转而问她：＂您有什么颜色的旗袍呢？＂ 她低头嗫嚅了一下，仿佛是在说：＂我还没有。＂
　　突然之间，我心里闪过一丝害怕：这人的脑回路，似乎与常人不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只希望她看完就赶快走了。没想到，她突然又说到：＂我想试一下这一款。＂ 手指着刚刚那款波西米亚风的大耳坠。
　　＂好啊，可以！＂ 仿佛我的许可让她兴奋起来，她一下子掀开了外衣的连帽。这下整张脸都出现在我眼前。杂乱的短发，染过许久已经半褪色的泛黄，倒三角的瘦长小脸，皮肤黑中带黄，一眼可见没有经常保养的岁月痕迹；而那一对高低、形状稍稍不一致的棕色纹眉，突然出现在这张脸上，就有了一种整体不协调的怪异感。
　　＂你......你能帮我试戴吗？＂ 她的声音比先前高亢了许多。
　　＂好的。＂ 我边取下那对耳坠，边递给她一片消毒酒精棉，跟她解释到：＂我们先用酒精棉消下毒。这是酒精棉，您可以拆开来。＂
　　她拆开酒精棉，让自己耳朵上擦了擦。其实我的本意是让她在耳坠上擦拭一下，毕竟可能先前有人试戴过，为了卫生起见消下毒总是没错的。我只好又用另一片酒精棉在耳坠上擦了擦。
　　她的身高与我差不多，并不需要刻意弯腰或者踮脚，我把耳坠穿进她的耳洞里。
　　＂您是不是很长时间没戴过了？耳洞有点堵住了呢。＂
　　＂ 啊，我只是有段时间没戴了，应该不会堵住的，你用力！＂ 手上加大了力度之后，顺利穿过了她的耳洞，带出了一些乳白色的耳洞杂质。
　　＂戴好了，您看下。这里有镜子。＂ 她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在测试耳坠重不重。
　　＂你把另外一只也给我戴上吧。＂ ＂好的。＂
　　另外一只耳坠戴上之后，她开心地笑了，露出满嘴的金属银色牙套。
　　这时候，我开始发挥买卖人的点赞夸夸功能，一个劲地夸她戴上很好看。
　　这不完全是奉承的话，她166CM的身高，98斤的体重（她自己跟我说的），瘦长的小尖脸，抹点粉、打扮一下，穿上一件修身的衣服或者旗袍，形象应该会提升不少，再配上这款耳坠，整体搭配感和高级感就能显现出来了。
　　她开心极了。让我拿着镜子从远到近，从高处到低处，挨个让她试看效果。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满的纯真笑意。
　　原来无论身处什么环境下的女人，对于变美都有同样的快乐。
　　这是纵使生活再艰难，却仍然怀抱希望与热忱的信号。
　　那一刻，我的心也被温暖了一下，被平凡人的小小快乐感动了。
　　接下来，就是一轮讨价还价的过程。其实我的报价已经很低很低了，同样的一款耳饰，店里卖的要比我的贵3、4倍。但对于她来说，也许这是她能买得到的、舍得买的最高价格了。我又做了让步。她仍然觉得价格高。
　　没办法，突破底价我是不能卖的。她悻悻地准备转身走了。随后又回过头来，拿出手机要拍照，说是传给XXX看。我随她拍去吧，这是属于她的快乐。
　　她走了。但我没想到，仅仅过了大约5分钟之后，她又折返回来。她坚持她说的那个价格，但我不能卖。她又走了。
　　又过了大约10分钟，她又回来了。她还真是擅长给人制造意想不到。
　　这次，她抱定了决心，决定以我说的底价成交。但她有个条件：送她一个小耳钉。我答应了。临走时应她要求，又送了她一把酒精棉（她让我送她一两片，我手一抖，一下子抽出来一把，约莫有10片左右）。
　　她欢天喜地地走了，带着一个粉色的小巧首饰袋，袋子里有她喜爱的那款波西米亚风的大耳坠。
　　也许她是鼓足了勇气，才有了这一次的佩戴尝试。但愿这一件小小的物品，能为她的生活带去些许的欢喜与愉悦。
　　热爱生活并不容易，因为生活本身并不值得喜欢。而我们普通人，在苦难生活之中发现一点点小小的惊喜，就能重新点燃对于生活的热爱，即使只是一个小首饰。
　　是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放弃生活的希望，不要忘记追求生活的那一点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