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陈晓旭患癌为何拒绝西医治疗而在最后时刻剃度皈依?
如果要进行一个"谁就像曹雪芹笔下走出的人物"的评选,相信87版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中林黛玉的扮演者陈晓旭必定高票当选。
在电视剧中,黛玉初进贾府,下轿时伸出的纤纤素手,观人时的娇怯神态,披着斗篷穿行在庭院之中的亭亭身影,闲静时如皎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刚出场的陈晓旭便令观众恍惚起来:这不活脱脱就是一个从书本里走出来的林妹妹吗!
陈晓旭珠玉在前,此后再无林妹妹。电影《红楼梦》中陶慧敏版的林黛玉面貌失之甜腻,而后来李少红拍的《红楼梦》,蒋梦婕版的黛玉则孤寒清灵之气不足。
陶慧敏版黛玉
蒋梦婕版黛玉
2018年7月正式开机,由《汉武大帝》、《雍正王朝》、《乔家大院》的导演胡枚执导的电影三部曲《红楼梦》,据说除贾母之外全是海选出来的年轻无名演员,至于未来的黛玉能否超越陈晓旭,甚至是否及格,目前都还是个未知数。
陈晓旭成就了一个经典角色,当然经典也同时成就了她。《红楼》之后,陈晓旭举国皆知。但这个亿万观众心目中不可替代的经典形象在成就她的同时也限制了她,以至于在其后她只扮演了《家春秋》中的"梅表姐"便因戏路受限而退出影视圈,转战广告界。
其后,在众人心目中与黛玉同样娇怯不胜的陈晓旭同她的丈夫郝彤在京城打拼数年,居然再次缔造奇迹,成为叱咤商界、身价亿万的广告界女强人,实在是她人生的又一次颠覆与重建。
再后来的2007年5月13日,一代明星陈晓旭因乳腺癌以42岁的盛年永辞人世。
人间已无陈晓旭,但关于她的传说依然在世间流传。一百个读者心目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而在所有中国观众心目中却只有一个林黛玉,那就是当年由十九岁的陈晓旭倾情演绎的绛珠仙子。
但关于陈晓旭,众说纷纭中,她依然隐在云雾之中。
01 现实中的陈晓旭,有幽默活泼,甚至调皮鬼马的一面
不了解陈晓旭的人,恐怕都会先入为主地认定现实生活中的她必定也如黛玉般幽凄冷僻而不近尘俗。
没错,这是黛玉的生命底色,但熟读《红楼梦》的读者,亦可知会她在大观园众姐妹中是如何的才情恣肆,如何的青春闪亮,嘲戏刘姥姥是她,调侃宝姐姐是她,重建桃花社还是她,她实在是有生机烂漫、甚至张扬不羁的一面。
而现实中的陈晓旭也同样如此,在三年集中拍摄而朝夕相处,亲如家人的87《红楼梦》剧组中,她其实是展现了自己最为率性活泼、同时也是最不为人知的一面的。后来她说那是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据贾宝玉的扮演者欧阳奋强回忆,他初到剧组,中午大家坐在一桌吃饭,因为陈晓旭她们前期已培训过一段时间,所以彼此熟悉,有说有笑。而他人地生疏,无话可说,于是就只有埋头吃饭。欧阳奋强吃饭声音较大,叭叭叭叭的,把一桌人都给逗乐了,咬着耳朵说这个贾宝玉怎么一点都不斯文,吃饭狼吞虎咽还吧唧嘴。
但欧阳奋强闷头吃饭,却并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正在议论自己,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糗事,一只苍蝇飞过来,也不知何故唯独在他的头上一圈圈盘旋。
这时坐在对面的陈晓旭说话了:"喂,你怎么这么像招苍(蝇)一员(议员)呢?"
需要解释一下,当时日本电影《追捕》正风靡中国,里面有一个角色就叫招苍议员,陈晓旭脑瓜儿一转,轻轻易易便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联系起来,而且还如此幽默贴切。
"黛玉"、"平儿"、"凤姐"、"探春"生活照
哄堂大笑中,欧阳奋强窘迫地摸着脑袋望着对面掩口窃笑的陈晓旭想,说我招苍蝇,真是骂人不带脏字啊,这小丫头不好惹!
后来他才知道,陈晓旭是剧组中的"恶作剧之王",特别喜欢搞怪。他初到剧组人地生疏非常拘谨,结果受到了王扶林导演的批评,这怎么能把宝玉放诞的性格演出来呢,我给你布置一个作业,每天必须要做两个恶作剧,捉弄谁都行!
两个恶作剧?欧阳奋强傻了,说我脑子不好,想不出整人的法儿啊。王导见他确实为难,面授机宜让他去找陈晓旭,说陈晓旭的坏点子特别多。
这下可找对了人,陈晓旭一听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很快就策划出了一个"方案"。
扮演史湘云的郭霄珍为人单纯老实,被他们锁定为第一个整蛊对象。于是有天郭霄珍收到一封信,是一个自称为长春电影制片厂"心与心"剧照副导演王凤景的人写来的,说看过郭霄珍的照片,认为她特别适合出演女一号,所以约她某天在动物园门口面见详谈。
在约好的那天,一直在暗中密切观察的欧阳奋强与陈晓旭看到正在做着女一梦的郭霄珍穿戴齐整兴冲冲前去赴约,然后下午垂头丧气地回来,他们得意地相视而笑,击掌欢庆。
当诡计被拆穿后,气得大哭一场的郭霄珍去找王扶林导演告状。
史湘云的扮演者郭霄珍
然而当王导得知这是陈晓旭一手策划成功的闹剧,而且王凤景谐音便是"望风景"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还直夸这个点子出得好呢!
当时整个剧组都知道这是导演布置的"作业",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便着了他们两个的道儿。作为欧阳奋强的高参,陈晓旭摇头晃脑得意非凡。
可是他们的黄金组合很快土崩瓦解,欧阳奋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居然整到了自己的师傅头上,冒充珠影厂导演约见陈晓旭,她险些上当,气得第二天找到王扶林导演,宣布欧阳奋强已经出师,这场令整个剧组阴云密布的"恶搞行动"才算结束。
这般调皮狡黠,你能想象这是临风落泪,对月伤怀的"林妹妹"所为吗?
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大家印象中吸风饮露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妹妹"居然会是剧组大胃王,能吃又好吃,在成都拍戏期间,她与扮演袭人的袁枚前去欧阳奋强家中做客,看到桌上扣在纱罩下的一道凉拌笋,陈晓旭揭开尝了一口,顿时连呼好吃,取来筷子居然一口气将那盘剩菜吃个精光。
如此的鬼马精灵,又至性率真的陈晓旭,令欧阳奋强时至今日回忆起来仍笑中带泪。
02 能够传神演绎林黛玉,陈晓旭必然有其敏感忧思、多愁伤怀的人格特质
尽管优秀的演员是能够驾驭各种不同类型的角色的,但即便是天才演员,塑造最为成功的角色,往往最为贴合本人的气质禀赋。
像林妹妹这样在国民心目中已成娇弱、敏感代名词的文学人物,很难想象一个演技精湛,但神经大条、性情豪爽的女演员能够演绎出彩。
而现实中的陈晓旭也的确是一个内心世界丰富,性格层次多面的女性,与她曾成功演绎的"林妹妹"一样,她的心灵之门也是深锁密闭而很难开启的。她像一株含羞草,会感知到外界最为轻微的触动。只有在熟悉亲和的人际环境中,她才会尽情地释放自我。
据陈晓旭的父亲陈强先生回忆,成名之后的陈晓旭依然"怕人",尤怕记者,其实并不合适娱圈环境。她非但不急于趁热打铁炒作曝光自己,甚至连通过父亲陈强的关系慕名前来采访的记者都接连三次避而不见,并非耍大牌,而只是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在熟人面前可以谈笑风生滔滔不绝,面对陌生人却无话可说倍感拘谨,这是典型的敏感性人格的外在表现。
而且她从小好静,爱书,还曾写诗,当初向正在进行全国海选的《红楼梦》剧组报名自荐,随信寄去的照片背面便写着她的一首小诗《我是一朵柳絮》。
她也同林黛玉一样生性清高,在感到戏路受限,尤其是难以接受当时已开始风行的"床戏"拍摄风而决然退出影视圈后,她与当时的男友,后来的丈夫郝彤一起下海创业。创业之初境况极为艰难,父亲从鞍山来京看望她,于心不忍地将随身带来的六千元钱拿给他们才算暂解困窘。
如此艰窘,却连自己的生身父母都不愿轻易开口伸手。
当时一家公司欲以六十万元的价格买下她的肖像权用以产品宣传,却被陈晓旭断然拒绝。六十万元在1990年,那可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天文数字。
经商之后,陈晓旭依然不善亦不喜应酬,客户慕名请她吃饭,大多推拒。已开始学佛的她即便面对重要客户,亦只素席接待。
如此清高耿直,自然容易得罪客户。但也正因如此,时日长久反倒赢得尊重信赖而逐渐建立口碑。
她还内秀深藏,广大读者恐怕都不知道,耳熟能详的五粮春"系出名门,丽质天成"的经典广告词便是出自陈晓旭之手。
敏感内向,清高脱俗,这是林黛玉的性格特质,同时亦是陈晓旭的生命底色。如果没有这种心与神会,一体同感的内在感应,相信陈晓旭必然演不活林黛玉,而林黛玉,也注定无法成为陈晓旭演艺生涯中最为光彩照人、无可超越的职业巅峰。
03 面对病魔死亡,看似柔弱的陈晓旭却拥有常人难及的意志与勇气
陈晓旭在确诊乳腺癌后拒绝西医治疗而宁肯面对死亡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至于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抉择相信就知者无多,而知之不详了。
正如陈晓旭辞世之后,她的亲朋故交接受采访所言,她之所以舍生就死、做出令常人难以理解的抉择,一方面的确有追求完美,不愿自己的身体在手术刀下七零八落、在射线药剂中面目全非的求全拒缺心理。
因为她曾是一位如此丽质天成而冰雪聪明的女子,没有理由不对自我的躯体心存珍爱。
而另外一方面,从更为深广的层面来讲,这一决定应与她多年的佛学修持有关。佛家的最高至深法门便是了悟生死,超脱存亡。在一心向佛的陈晓旭看来,自己身患绝症或许为某种前定因缘,既然已无可规避,便应保持了脱生死的坦然之心去接受与面对。
如同春残花落,只不过是自然进程一样无须刻意挽回,也无法挽回。
佛法讲求破除执念,对生的贪恋亦是一种执念,也当破除、放下,舍生就死,离苦得乐,这是否便是斩断尘缘、虔心皈依的陈晓旭当时的真实心理状况呢?
而她之所以选择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剃度皈依,应该不是外界所传的"为了治病",而是一种真正的身心归化与灵肉超脱。
只是揣测,不敢妄言。
看似柔弱的陈晓旭,其实是有其不为人知且人不能及的精神意志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当年初出茅庐的她不会说出令王扶林导演刮目相看的"如果您让我演别的角色,观众会说导演让林黛玉去演别人了"。
王扶林导演为陈晓旭说戏
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在整整三年时间与林黛玉这个虚无而又真实的文学人物昼思夜感,神魂交会,不会在方砖铺砌的庭院之中,来来回回,沉浸其中,以至于几条常穿戏服的裙摆都被统统磨破。
如果不是这样,她不会在已缔造他人不可企及的职业高度之后,毅然转行从头做起,不畏苦辛,再创辉煌。
如果不是这样,在罹患绝症之后,她不会无悲无怨,不嗟不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皈依信仰,自始至终平静安详。
据后来扮演袭人的袁枚洒泪回忆说,2006年的中秋节她曾去看望陈晓旭,两人在园中散步。良辰美景,相谈甚欢,走了一圈后陈晓旭说我们回去吧,但袁枚兴犹未尽,说,再走一圈吧,于是陈晓旭便也微笑陪她继续又走了下去。
袭人的扮演者袁枚
后来袁枚为此久久不能释怀,因为她并不知道那时陈晓旭已病势沉重。要知道晚期癌症病人体力衰竭,一圈走下来必定已疲惫不堪,但为了不扫老友兴致她依然勉力陪伴。
袁枚说,当年拍摄《红楼梦》时的陈晓旭是一个很精致、调皮而且还略带有任性和小刻薄的那种小姑娘情怀(完全就是林黛玉的性格)的女孩,但当二十年之后再次相聚,她多了一种包容、宽容,和对他人的真诚牵挂与关爱。
这一定是信仰带给她的平和而悲悯的灵性提升。
如陈晓旭般美貌多才,身负盛名的女子,正当盛年,如此坚定平静地接受了命运残酷的裁决,这需要何等非凡的勇气与决心。
这般向死而生,这般初心如一,世间能有几人?
就连生命的最后时刻,因为担心年迈的父母难以承受,她是在姑姑与妹妹的陪伴下在深圳的一座道场之中渡过的。据她的姑姑回忆,陈晓旭的最后时光饱受煎熬,水米难进,持续低烧,最后几日心跳微弱,连太阳穴都塌陷下去……
人在有病之时难免倍感脆弱,更何况饱受癌症折磨的临终时刻,但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却为了不让父母伤心难过而独力撑持。据说她在弥留之际一直在呼唤母亲,这一点她又与《红楼梦》中的另一位薄命女子的生命轨迹重合,被逐出大观园后抱屈而死的晴雯最后也是整整喊了一夜的娘……
2007年2月23日,临终前三个月的陈晓旭在长春百国兴隆寺正式剃度出家。在留存下来的录像中,一个镜头令我震动难忘:当时因乳腺癌骨转移的陈晓旭已举步难行,而只能在他人的搀扶下拄拐而行,但面对镜头,口诵佛号不绝的她粲然一笑。那一笑,依然有敏感女子面对外界的微微羞涩,但又如此洒脱,如此昂扬,一种灵魂得到安放的喜悦令这个曾风华绝代而今正走向生命尽头的病弱女子仿佛通体发出了光辉……
据陈晓旭的堂妹陈晓阳回忆,少女时代的陈晓旭有天突发奇想,为全家人都拟出墓志铭。姑父因为好酒,所以墓志铭是"这里埋着一瓶老白干",而贪睡的姑姑则是"她很爱睡觉,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妹妹晓阳爱画画但一无所成,所以"这里埋着一个未来的画家"。
而她自己的墓志铭,陈晓旭又调皮了一把"这里埋着一个伟大的女性"。
也许在那个时候,她便预感到自己将会拥有非凡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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