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人生是怎么一回事吗?人生,是很过瘾的。 之前断断续续在电影频道看的一部电影《女人,四十》,当时只感觉女主阿娥虽然絮絮叨叨的,但是很厉害,现在再回过头来重温,发现她不只是厉害,简直就是个勇士。 中年女人的优雅、韵味不是装扮出来的,而是在生活沟壑纵横里挑挑拣拣,舍下了面子上的骄傲,撑起了里子中的墩基,走起路来不再飘忽不定,而是一路疾行一路生风。你在菜市场里看到熟练砍价的中年妇女,一睁开眼就要把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去到公司里还得镇定自若地对着一班心怀不轨的小鬼头们——这就是生活啊,各有所需,各得其所。 这部电影的导演许鞍华,一向就是用生活去解答所有的电影问题。1991年她拍摄的《极道追踪》和《上海假期》双双遭遇票房惨败,电影生涯几乎跌入谷底。当时已经44岁的她远走日本,潜心学习了四年,直到1995年带着《女人,四十》归来,轰动华人影坛,第32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把数项大奖都颁给了该片。主演萧芳芳,凭此片在继张曼玉后再夺柏林国际电影节影后。 电影市井而不俗气,有时候对一个中年女性的无助心理真的刻画到纤毫毕现,比如这个场景: 公公不慎走丢,赶路阿娥无奈让司机掉头,两人因此争吵起来,拨到999后无良司机发作起来,她在车厢后座左右碰撞,又气又急,路上险象环生,她心里又牵挂着走失的公公,真是格外煎熬。 如果你正对生活无可奈何的话,可以看看这部电影。01无法避免的时代更替和生活琐事 电影的背景是80年代的香港,导演敏锐地察觉到了时代变迁对阶层的改变,从40岁的阿娥身上,去挖掘作为城市主流人口的中产阶级对经济飞速发展、身份快速转化的反应。 电影采用的是顺叙的叙事手法,主要讲阿娥照顾痴呆的公公、经历职场危机、处理家庭关系等故事,略显喜剧的情节实际上沉甸甸压在人心上,展示了这个年代、这个年纪的人迷茫、惶恐、焦虑,最终归于坦然的心态。 片子整体色调偏冷,暗暗的带着香港老电影的特点,刻意拍摄乌云密布的天气,被高楼围绕的贫民房,屋外的墙壁被风雨残蚀,屋内白天开着灯也显得昏黄,真实地反映了市井人的生存状态。 阿娥的头衔是业务科主任,实际上就是负责卷纸采购以及与客户们讨价还价,公司小而乱。她不愿意割舍下职场这小小的成就,家里又离不开自己这个全能主妇,所以只好日复一日地坚挺着。阿娥和不太尊重女性的公公关系很差,但是婆婆对她颇为照顾,记得她的生日,给她做饭分担家务,所以在这个唯一真心待她的老人家去世之后阿娥哭了一场,整部电影也只贡献了这一场哭戏。 公公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所有人都不认识了却偏偏认得阿娥这个家嫂,她只好负担起这个责任。和嫌弃爸爸的小姑子、把狗看得比人重要的小叔子一家不一样,阿娥耐着性子照顾这个变成老小孩的公公,甚至因为怕他夜晚走失整宿守在床头。 后来忽悠公公去了养老院,在回去的路上阿娥忍不住捶打丈夫,又自责地转过头看窗外。 阿娥的儿子经历了爷爷痴呆后一家人生活全乱的生活,忍不住问爸爸:你们以后老了也会这样吗?那我宁愿你们不要太长命了,要不然大家都很辛苦…… 现实就是这样,所有人都对懵懂的婴儿关怀不已,对日渐懵懂的老人却难以陪付耐心,毕竟一个是希望,一个是终结。赡养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面对的是仍身强力壮却神志不清的"老小孩",他们带不来希望,但会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拖走儿女的精力、财力。 但回看电影里失智的老公公,他"太太不见了,班长不见了,总统也不见了",曾经的信念、生活依赖全部失去,又是何等的无助呢?老人中心新来的老伯,受到众人的关爱而当众落泪,倾诉委屈多时的原因,"已经好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自从退休以后,我只能对着四面墙……" "养老"这么一个沉重的话题,许鞍华导演用了更为日常、轻松的方式去叙述,她在艺术与生活之中找到了完美的平衡。儿子那番诛心的话你在当下并不觉得刺耳,反而充满了理解,因为前端阿娥受到的兵荒马乱的苦已经给了你一个情感的缓冲。 最后阿娥去养老院探望公公的时候,经受不住他孩子般的撒娇,将人接了回去——在这世间我们普通人生活着本就柔软又卑微,但总能为这个柔软坚韧地活下去。02四十岁女人的职场 刚开始照顾公公的时候,阿娥的老公试探着问:"不如你不要上班,留在家里照顾爸爸?"她一下子就爆发了:"你想都不要想!上班是我最大的乐趣!" 以前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低低的薪水放弃呆在家里的悠闲时光,挤公交地也要去上班。后来就明白了,女性在家庭里洗衣做饭、赡养孩子老人所得到的的尊重,是远远低于上班赚钱的。 职场是阿娥的战场,她生活中的斤斤计较、精打细算给老板,给公司带来的都是实打实的利益。 但这个战场也因为时代的更新发生了逆转,新来的娇滴滴的女秘书把电脑带进了她的业务部里,企图用"互联网"这样的新奇技术挑战老牌员工的工作效率。正为家里的事疲于奔命的阿娥因为频繁迟到被嫌弃了,原本都是她陪着老板去应酬,也被换成了新秘书。 阿娥看上去不太懂得那些职场的弯弯绕绕,或者说她已经不屑于去琢磨那些稳固地位的手段了,只固执地去坚守自己的岗位。像绝大多数五六十年代的人一样,她坚信只要肯付出、认真对待工作就能够得到回报的。 办公技术再怎么更新换代,也没有一个忠诚付出的品格闪闪发光。 新电脑因为突然坏了,储存在里面的发货单统统不见了,找上门来提货的客户大发雷霆,预约提货的代理不知道仓库还有没有存货……这时候的阿娥是全公司最镇定的一个,她的脑子里全是货物的存取数据,一一解决了令同事焦头烂额的问题。挫败的新秘书不甘示弱地质问:"你敢确定真的没问题吗?"这时候的老板忙不迭地回答: "谁错呀?她不会错的!阿娥从来不会记错的!" 最后,咆哮着不肯放弃职场的阿娥递了辞职信,她去到丈夫上班的地方,一边啃着鹅翅一边给老公发信息: "我在你左边,我接你放工吃饭。" "以后多些时间在一起。" 如果你做在飞机上靠窗的位置,你就会发现飞机的副翼在不断的摆动——副翼是用来不断修正航线的,因为天空中多变的气流扰动,自动驾驶系统每秒钟会数千次计算,飞机的实际航线和预设航线之间的偏差,然后将矫正的指令传到副翼。 人生这场旅程也永远都在调整,扰动变量太多了,没有哪种想法是会永恒不变的,你会权衡利弊寻找一个觉得最适合的姿势,好继续举起生活这个大鼎。03生活没有胜利者 许鞍华这个名字,出现在香港电影史浮浮沉沉的那几十年,见证过繁盛,经历过衰败,也参与着打破困境重塑时代的壮举。 前期她的作品可能都在刻意地去追求一种形式主义,比如《幽灵人间》、《阿金》,能看得出来想要与众不同又不得不屈服于资本市场。但当她放弃这种虚幻的想象类、情感类题材,把目光放到现实当中,凭着对生活独特的理解立刻就取得了无法阻挡的成功。 无论是《桃姐》、《天水围的日与夜》、《客途秋恨》还是这部《女人,四十》,都凸显了她的电影最大的特色——以小见大。 《女人,四十》将一位平凡的阿娥推到了前台,而当时的许鞍华也正经历着难熬的四十几岁,于是她把镜头聚焦在千千万万个香港中年妇女身上,从感同身受地去挖掘这个年龄段的故事。她们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需要赡养老人的家嫂,有自己的生活压力和情感困境。 但这些人区别于许多影视题材中的女人形象,不是逆来顺受的,也不是时时能逆风翻盘的,而是慧黠而泼辣的。犹记得阿娥在菜市场紧盯着一条鱼,等到它翻了肚皮价格从150降到50,这种天然不雕饰的市井之气就是她们的可爱之处。 有人说许鞍华的影片为观众带来一种熟悉的陌生感,突破日常感觉的习以为常,复活了人们在现实生活中日渐枯萎的感觉,唤醒其内心永无止境的探索内驱力。 这类题材的电影近乎纪录片,一蔬一饭,一言一语都能从你的生活中找到原型,当然这也要归功于演员们精湛的演技。艺术源于生活又归于生活,也许你看完能够原谅自己偶尔的粗粝,偶尔的软弱,即使不甘平凡也不害怕对生活有所妥协。 "生活并不像电影,生活要艰难得多",《天堂电影院》里的放映员这样说。 人到中年,左手家庭,右手事业,一睁眼就是全家依靠的对象,周旋于鱼米市场,嘴里叼着地铁卡来来回回奔波在家里和公司之间,拿麻将当业余爱好……这样的生活哪里过瘾呢? 过瘾的是你掰扯揉碎之后的狠厉,是经过岁月沉淀后被无限延长的韧性。反正生活里没有胜负,能笑得出来才算过得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