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辍学，最后与陈寅恪齐名，大师钱穆真是一个怪才

　　文/黎金花
　　1937年底南京失守后，日军开始沿长江西进，进逼武汉、轰炸长沙，国民政府教育部决定将北大、清华、南开三所大学西迁云南。
　　其中一路组成湘黔滇步行团，教授中以钱穆脚力最佳，因而被公推为旅行团团长。
　　开始，钱穆欣然接受；后面得知学术理想不同者闻一多也在其中，钱穆翻脸不干了，坚决辞去团长职。
　　他临时改变西行路线，乘汽车沿湘桂公路，出镇南关，最后沿滇越铁路经蒙自入昆明。
　　当时，大家都认为，钱穆真是太古怪了。
　　19世纪初的中国，处在万马齐喑的黑暗时代，经济落后，政治不稳，内忧外患。
　　所谓乱世出英才，当时以陈寅格、梁启超、胡适、鲁迅、钱穆为代表的一批文化大师，就像黑暗时代里最璀璨的明星，证明着中国还有希望。
　　在那一批民国奇才大才中，钱穆始终是个古怪。
　　1、
　　有人总结民国大师的成才路径，第一是家世好，其次出国留学；陈寅格在西洋留学16年，胡适、傅斯年等等都有欧洲留学的经历，只有钱穆，出身贫寒，最高学历才高中且尚未毕业，他是自学成材的大师。
　　1907年冬天，24岁的吕思勉尚未成名，在常州中学堂当老师。
　　有一次考试，他出了四道地理题，每题规定二十五分。
　　批阅试卷时，发现有位同学，只答了一题，还有三题只字未答。仔细一看，不得了，这一题答得太好了，文采斐然，吕思勉忍不住写点批语，写了一张又一张，还觉得不尽兴。
　　最后，就这一题，吕思勉打了75分。答题者，正是少年钱穆。
　　当时的吕思勉，压根想不到，百年之后，钱穆与他一起并称为＂中国四大史学家＂。
　　1895年，钱穆出生于江苏无锡的书香家庭。从小记忆超群，对读书极有天赋。7岁时，有一天，父亲带他去鸦片馆议事，馆内诸客，让钱穆背诵《三国演义》内「诸葛亮舌战群儒」，他丝毫不怯场，不但背诵如流，还能表演人物语气动作，生动绝伦，赢得满堂喝彩。
　　钱穆读书非常勤勉，在三兼小学，晚上读《昭明文选》，读到眼皮打架，方才上床睡觉。
　　在荡口鸿模学校，读章学诚《文史通义》、夏曾佑《中国古代史》，＂读之甚勤＂，＂至形于梦寐间＂。
　　对钱穆来说，有书可读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岂料，天有不测风云。12岁时，家道中落，父亲离世；随后武昌起义爆发，钱穆的学堂读书时光就此结束。母亲带着他回到一贫如洗的农村老家，为了维持生计，十六七岁的钱穆开始担任乡村小学教师。
　　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读书，但依然可以抽出时间来自学呀。
　　于是，钱穆白天上课，夜间读书。夏夜里，为防蚊虫叮咬，便把双脚纳入瓮中坚持夜读；学校放假了，钱穆就将自己反锁在一间空屋子里，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继续苦读。
　　＂我自7岁起，无一日不读书。我今年93岁了，10年前眼睛看不见了，但仍每日求有所闻。＂
　　＂未尝敢一日废学＂，正是这样的坚持不懈，笃志苦学，钱穆终从中国乡村这块学术瘠土中拔根而出，让当时主流学者们刮目相看。
　　2、
　　1929年4月，顾颉刚受邀到苏州中学演说，临行前，友人跟顾颉刚说，去苏州，必须去结识一个人，那个人就是钱穆。
　　彼时，钱穆正好在苏州中学当老师，俩人相识之后，顾颉刚看到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手稿，便请求携返家中细读。
　　数日后，钱穆回访，已翻读过手稿的顾颉刚，认定其为研究历史的难得之才，坦诚建议＂宜去大学教历史＂。
　　至于顾颉刚的建议，钱穆并没有往心里去。
　　倒是顾颉刚回北平之后，对钱穆依旧念念不忘。他不遗余力地引荐，最后，只有中学文凭的钱穆破格进入燕京大学任国文教师。
　　当时的燕京大学，是一所美国人创办的教会大学，燕大的水电费催缴单都是用英文写的，对此，大家也觉得很正常。
　　但是钱穆不干了，他每个月接到水电缴费单后都把它扔到一边。
　　后来学校派人来质问这个＂老赖＂，钱穆告诉来人：＂我是学校聘用的一个国文教师，不必要认识英文。为什么你们在中国办学校要用英文发通知？＂
　　钱穆在中学执教时有一段时间兼过英文课，他的英文水平看懂水电单绰绰有余，他的理由无非是外国人在中国办学校就得用中文，这种行为是一种保护民族文化的本能。为此，他宁愿让别人说他是＂刺头儿＂。
　　还有一次，燕大校长司徒雷登与教师的宴会上，钱穆大胆直言，批评燕大各楼的起名问题，说入校门即见M楼、S楼，不伦不类，既然在中国，就应该起个中国名字才是。
　　司徒雷登最终接受了钱穆的建议，事后，他按照各楼美国捐建者名字的汉译，将M楼改为穆楼，S楼改为适楼，办公楼命名为贝公楼。
　　五四运动爆发以后，新思潮在全中国流行开来，我们要不断抛弃陈旧，进入一个新阶段；为了一个更光明的明天，我们可以对昨天与今天毫无眷恋，甚至残忍异常。
　　年轻时的钱穆与胡适
　　中国传统看起来早已无力面对这种挑战，有志之士，纷纷以留洋为荣，中国古老的东西，何须了解与学习它。
　　在这种境况之下，坚守传统文化研究的钱穆，总显得特别的另类和古板。
　　1931年，36岁的钱穆发表《刘向歆父子年谱》和《先秦诸子系年》，＂基本上解决了学术界长期聚讼的公案＂，深得陈寅恪赞赏，＂王国维后未见此等著作＂，一时声名大噪。
　　同年，顾颉刚又推荐钱穆到北京大学任教。可进北大后，钱穆与胡适、傅斯年学术观点不同，以至于＂余在当时北大上课，几如登辩论场＂，只与吴宓、汤一介少数＂文化保守主义＂者往来。
　　任何时代，激流勇进的总是时代的弄潮儿，而那些激流勇退逆流而上的人，则更让人尊敬。
　　固守＂中国意识＂的钱穆在北大被人孤立、排挤，却无意之间，深得当时国民政府最高领导人的青睐，那个人就是蒋介石。
　　3、
　　抗战爆发后，钱穆随北大师生迁往西南联大任教，与陈梦家往来密切，一夜二人聊天，陈梦家力劝钱穆写一本中国通史的教科书。
　　＂国家亡了可以复兴，文化亡了就全亡了。＂让中国传统文化得以传承，即使山河易主，亦有东山再起之时。
　　在陈梦家的启发下，钱穆完成了著名的《国史大纲》，1940年6月正式出版，一反此前中国通史的西方化叙事倾向，展现出＂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并因＂以中华文化民族意识为论旨＂，引起蒋介石的注意。
　　1942年，蒋介石约见钱穆，为了和钱穆见面，蒋介石甚至改穿长袍，但钱穆却拒绝了。
　　第二年，蒋介石再度约见钱穆，同时被约见者百余人，每人只能和蒋聊5分钟，但蒋11点见钱穆，一直聊到12点多，然后拉钱穆一起吃午饭，因钱穆年长，蒋请他坐上座，钱穆再三推辞，双方竟僵持了三四分钟。
　　蒋介石以国士礼待钱穆，但钱穆始终不愿从政。问他为什么不从政？钱穆说读书人不一定都要从政。
　　《曾广贤文》里有话：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
　　＂读书从政，升官发财＂，放在今天，依然是很多人毕生所追求的目标，但在百年前，蒋介石用高官厚䘵都引诱不了钱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更加让人想不通的，还在后面。
　　1949年，钱穆随友人来到香港。看到许多从大陆逃难来港的青年，失业失学，无依无靠，踯躅街头，便萌发了＂希望在南国传播中国文化之一脉＂、为青年提供求学机会的念头。
　　＂手空空，无一物＂创办新亚学院，前期因资金周转困难，钱穆四处筹款，几次差点丢掉性命。
　　1963年，新亚书院与联合书院、崇基书院合并，在为新校取名时，钱穆力排众议，坚持命名＂香港中文大学＂。
　　在中大正式合并之后，钱穆与校长李卓敏的办学理念发生了明显分歧。
　　1965年，钱穆提出辞呈。＂李卓敏对他讲，如果辞职，便无法补发新亚自成立以来未发的薪水，如果退休，则可以补领薪水，还能领一笔数十万港元的退休金。＂
　　最后，钱穆宁可放弃大笔退休金，也要辞职以示气节，怪不怪？后来弟子叶龙，想想念及钱穆晚年凄凉，心中充满感慨。
　　4、
　　1949年毛泽东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做《丢掉幻想，准备斗争》，里面点名批判了三个人：胡适、傅斯年跟钱穆，说他们是美帝的走狗，被他们操纵的。
　　于是钱穆到了香港，寄居在英国管制的政府的篱下。
　　1967年，受大陆＂文化大革命＂的影响，香港左倾主义运动也非常激烈，72岁的钱穆应蒋介石之邀，到了台湾，在蒋家父子为他盖的那座＂素书楼＂里读书、教书。
　　一生动乱，到最后日子似乎安稳点了。
　　但是到了1990年，台北市议员陈水扁掀起＂素书楼风波＂，民进党以＂非法征用公家土地＂为由，要求先生搬离生活了20多年的素书楼。
　　虽然，当时的事情还没有最终确定，一生倔强的钱先生怎么能受这种侮辱，于是95岁的他拖着病躯，离开了素书楼，两个月后，钱穆在台北杭州南路的新寓所里，溘然长逝。
　　他一生不涉足政治，却因政治而滋生很多的无奈。
　　一生苦学，历尽漂泊；他学富五车，著作等身，看似功成名就。
　　可心底的遗憾，又有几人能知：那年离开祖国大陆，之后的42年，多少次梦回故里，却始终没能回来看看；几次与子女短暂相聚，便又匆匆别离，天伦之乐，感受甚少；临了，还是孤独一人，客死异乡......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如此。
　　再过一百年之后，人们会如何评价钱穆先生呢？
　　或许正如，龚鹏程所说的那样：＂往者已矣，来者不可知。未来钱先生也可能会被超越，渐不重要。
　　但无论如何，人们应当会记得一个倔强的灵魂，曾在这般黑暗的时代护卫着文化命脉。＂
　　参考资料：纪录片《国学大师钱穆》、《两岸秘密：大师钱穆在台湾的最后岁月》、《天涯共此时》台海记忆，跨越海峡的大师钱穆、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等；